男人的堡壘

張國立

男人一心想往家以外的地方逃，有時不是因為那里有個活色生香的女人、

有個燈紅酒綠的世界，恰恰是因為那里很安靜，安靜得足夠可以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

前陣子在網(wǎng)絡上聯(lián)絡到一位多年不見的好友，應邀去他家玩。冒雨開車到了臺北近郊山上的一處公寓，按地址找到3樓，應門的是他的妻子，不過對方?jīng)]請我進去喝杯咖啡或熱茶，她說，老公在樓上。咦，夫妻分居嗎？她微笑搖頭說，你上去看就知道了。

老公寓沒電梯，爬到頂樓才見水塔旁邊有間用鐵皮搭蓋的小屋，模樣很奇特，因為頂多15平方米的長方形小屋頂上竟有個T形的煙囪，這年頭誰還需要煙囪？

朋友露出詭異的笑容讓我進屋，里面有張木桌和兩把椅子，兩面墻上釘滿了各式模型基地所需要的層板，角落里有個老式鐵鑄的火爐，想必當初應該燒的是木柴，如今燒的是煤油。他說山上潮濕，又逢雨季，就自己釘了個爐子加上煙囪。別說，真有點復古的味道。

好吧，他喜歡就好，不過一個人不待在舒適的家里，跑到樓頂搞自閉嗎？

不是，他從小愛做模型，最近更迷上了各種汽車模型，制作時零組件很小，對光線要求很高，為了這緣由才搬了上來。緊接著他還加了個小屋頂，又補了四面墻，閑下來便窩在這個自創(chuàng)的小世界里面自得其樂，他說這是他的堡壘。

這年頭男人在工作壓力之下，行徑各種古怪。他用小瓦斯爐煮咖啡待客，又摸出瓶酒說是驅潮。當然，最隆重的環(huán)節(jié)是他認真介紹他組裝的每一輛汽車，都是古董級的，可卻沒一輛能跑起來。大約兩個小時之后，他的手機響了，是老婆叫他領我下樓吃晚飯。

朋友的堡壘讓我想起美國一位小說家，他每天早上穿戴整齊，提公事包和雨傘向妻子道別便出門工作，他的書房在對面那棟樓的地下室。那時我覺得很奇怪，難道他家太小，非得在隔壁另整一間書房不可？啊，原來也是堡壘的關系吧。

有個堡壘不錯，煩的時候躲在里面窮開心，即使是胡思亂想也很爽。畢竟男人隨著年齡增長，思想和行動的空間越來越窄小，如果能釋放一下，起碼心里會平衡點，不會老愁眉苦臉逢人便罵老板、老婆。

我也需要一個堡壘，塞滿書，這樣老婆不會嫌我把家里弄得亂七八糟，像個豬窩。我可以在里面抽煙斗抽雪茄，不會被老婆罵我污染她細心打理出來的優(yōu)雅環(huán)境?？梢园涯_蹺在桌上想人生下一步該怎么走，不必聽老婆抱怨汽油和日用品又漲價了。

嗯，得搞間堡壘。

住處是大樓，頂樓陽臺是公共空間，不能蓋鐵皮屋。再重新檢視我家，廚房，老婆的；客廳，老婆正坐在大沙發(fā)里看電視，別打擾她；臥房，想都別想；書房，好像已經(jīng)被我塞爆，完全沒有想象空間─對了，我家還有一長條的陽臺，要是加把遮陽傘，閑下來坐在傘下看書上網(wǎng)，想想就挺有在東南亞度假的感覺，就這么辦。

這是我在陽臺享受堡壘私有空間的第三天，的確很不錯，上網(wǎng)看書寫稿，還能看看對面辦公大樓內忙碌的上班族─等等，老婆要干嗎？陽臺是拿來曬衣服的？陽臺是她養(yǎng)花的？陽臺上抽煙會把衣服弄得全是煙味？

堅持，現(xiàn)在我仍坐在陽臺一角，頭上的藍天被飄舞的衣服遮住，腳旁是一盆盆的迷迭香與波斯菊，而我，已戒煙3小時。加油，不能輕易放棄這個堡壘。每個男人都需要一個完全私密的堡壘對不對？

“去把你的書房收拾好，整臭一個地方，就再找一個地方整。”她念個不停。

女人不懂堡壘和書房是兩回事，堡壘就是，就是─就是堡壘。

如今我找到了另一個地方，巷口的小咖啡館，平常日子大約下午3至6點、晚上7至10點，幾乎沒什么客人，對我來說當然再好不過了。有時便窩進去寫稿、看書，偶而老婆來查勤，陪我吃份松餅。她不再啰嗦了，反而還覺得這家小咖啡館挺不錯，有時還會自己捧著平板電腦去喝咖啡看韓劇。

家，很重要，不過有時候需要去家以外的地方透透氣，改變環(huán)境是改變心情的最簡單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