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詠梅
2008年,筆者的《孔飛力中國學研究》一書出版,我在書末寫道:“祝愿孔飛力先生安享退休生活,在新英格蘭自由美麗的天空下,閑適地繼續與中國保持親密的文化聯系?!笨罪w力教授于2007年從哈佛大學榮退,2008年,他的最后一本大作《Chinese among Others:Emigration in Modern Times》出版。
事實上,孔飛力先生的最后歲月,在新英格蘭地區馬薩諸塞州一個名叫貝德福德的小鎮老年公寓里,忍受著病痛的折磨,直到2016年2月11日傍晚,停止呼吸。據他的老朋友柯文教授講,孔飛力最后連開口講話和起身都十分困難,這對一個臨終的老人也許是正常的,但對于敬重他的中國學者來講,我們依然十分好奇,這顆智慧的大腦究竟帶著什么樣的關于中國歷史、中國社會、政治和文化的新研究構思離開人世?他有沒有留下如他的老師史華慈那樣一篇充滿人類大情懷的遺文?
1999年,孔飛力在悼念史華慈的短文中,對老師充滿了敬意,稱史華慈把學生當作與他一起研究重大歷史問題的探索者。史華慈深信,憑著同情的了解和誠實,是可能跨越時間和文化的巨大鴻溝達成理解的,這二者是普遍的人類意識。正是史華慈的這一信念,給予了孔飛力研究中國近代史的信心。
《叫魂》:史學經典,誰人再續?
孔飛力先生1933年9月9日出生于倫敦,成長于美國,畢生獻給中國歷史研究。他的祖父是從德國移民美國紐約的皮貨商,父親曾是《紐約時報》倫敦站總編輯,母親1920年代是《紐約客》雜志和《現代歷史》雜志編輯,夫婦二人曾多次到亞洲和蘇聯訪問考察,以Delia&Ferdinand Kuhn的名字出現于報端、書籍之上。
孔飛力對亞洲的最初興趣來源于父親。1952年,其父在日本擔任攝影記者,1954年,孔飛力畢業于哈佛大學。可能因為父親的關系,他在大四那年學習了日文。大學畢業后,孔飛力到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又學了一年日語和日本史。也許他原本是要研究日本的,但人生的軌跡后來卻偏向了中國,而轉機是他在1955年夏回到美國后在位于加州Montery的軍隊語言學校中一年的中文學習。
1957年隨著反共參議員麥卡錫去世,麥卡錫主義壽終正寢,1958年《國防教育法》頒布,鼓勵美國學生學習包括中文在內的七種最急需的外語,推動了包括中國研究在內的區域研究的發展。在《國防教育法》刺激下,美國高等教育出現了史無前例的快速增長,美國政府和卡特、洛克菲勒、卡內基等基金會,為各大學建立中國學學科提供了大量經費資助,新的職業機會以及難學的中文和悠久的中國文化對智力的挑戰,吸引了一些極有才華的青年學生,孔飛力正是在這種社會政治背景下,步入中國歷史研究的殿堂。

孔飛力服役三年,后來18個月是在東海岸服役,其間還在喬治城大學攻讀碩士,并于1959年獲得碩士學位,隨后進入哈佛大學歷史學與遠東語言研究所師從費正清、史華慈,1964年以一篇《中國太平叛亂時期的民兵:團練的理論與實踐》獲歷史與遠東語言博士學位。1962年他與華人女子Sally Cheng結婚。他的第二任妻子Mary Smith曾是哈佛燕京學社職員,曾在柬埔寨工作,熟悉東南亞,這對孔飛力的移民史研究是有幫助的。
也許在一些人看來,孔飛力是很神秘的,但我們還是可以通過一些細節觸摸到生活中的他是怎樣一個人??罪w力一生主要出版了四本書,每一本書都獻給特定的人。第一本《中華帝國晚期的叛亂及其敵人:1796-1864年軍事化與社會結構》(1970)獻給父母,第二本《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1990)獻給他的第二任夫人,第三本書《現代中國的起源》(2002)獻給恩師史華慈,第四本書《他者中的華人:現代移民》(2008)是獻給他的三個子女。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孔飛力心中最重要的幾個人,不外是父母、恩師、夫人和子女。
2004年9月至2006年1月,筆者在哈佛燕京學社做訪問學者,有幸當面請教過孔飛力先生,并聽過他的“閱讀中國檔案”和“海外華人”兩門課,感受到孔飛力還是一個熱愛學生的好老師。他對學生和藹又嚴格。我還清晰地記得他每次拉長聲音柔和且面帶微笑地叫一個名叫“Max”的大男生發言的神情,簡直就像一個寵溺孫子的爺爺。他在課上對鐘人杰(清末農民起義領袖)檔案解讀得非常深刻且有聲有色,我覺得他完全可以寫出《叫魂》的續編,可是他對我說:“我要把這個研究課題留給我的學生,希望我的學生來寫!”
他自己的研究得益于對中國清宮檔案的研究,這當然要歸功于1980年代以來中美學術交流合作的正常化,特別是中國歷史檔案向世界的開放。所以,他在教學中一直特別推崇學生們重視檔案研究,分析歷史檔案的特點,告訴他們竅門,鼓勵他們踏踏實實地利用檔案做扎實的研究。他在哈佛最后一次的海外華人移民史課,我從頭到尾聽了,那一次我們是吃著、喝著他親自背來的點心和飲料上課的。
他的課是要點名的,而且學生光坐著一言不發是不行的。但是,有一次上課,他自己卻缺席了,原來他“翹了課去幫民主黨候選人克里拉新罕布什爾州的選票”去了。學生們笑笑,一哄而散,沒人“告發”他,我甚至覺得這樣的老先生才真實可愛呢!由此可見,孔飛力在現實生活中是一個政治活動“積極分子”,而在他的著作中,我們當然可以發現他對政治問題的深切關懷。
撐起哈佛東亞研究中心
與許多學者相比,孔飛力先生“手慢”,發表的東西不多。我在做博士論文期間,仔細搜羅過他的所有“成果”,除了眾所周知的四本書,還有一本《清代文獻介紹:第一卷:閱讀文獻:鐘人杰叛亂》,是1986年費正清中心出的與費正清合作編寫的一本講義。論文和文章有26篇,其中包括悼念史華慈的小文章(《劍橋中國史》第10卷中的“朝代的衰落和叛亂的起源”、“太平叛亂”及第13卷中的“地方政府的發展”都計入論文),還寫過17篇短小書評。
如果從他1960年“入行”中國研究算起,56年寫出這些文字,真不算多,說他“十年磨一劍”都嫌說快了。但他不以數量取勝,而以質量勝出。斯坦福大學的H.L.Kahn(1991)曾在《叫魂》書評中風趣地寫道:“每隔20年,像時鐘一樣準時,孔飛力都會產出一本我們不能不讀的書?!比绻f著作的出版才是學者被學界認可的學術標志,那么在每本書之間的這些看起來似乎“沉寂”的漫長歲月里,孔飛力究竟在干什么呢?
我們并不了解他多少私人生活,但有兩件事是肯定很花他時間的,即行政和教學工作??罪w力1963年至1978年任教于芝加哥大學,擔任過遠東研究中心主任、遠東語言文明系主任等職。1978年秋,在史華慈力薦下,他回哈佛接替費正清擔任希根森歷史講座教授,1980-1986年又擔任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主任,正是在他手中積極爭取包括王安在內的捐款,扭轉了中心的財政困難,使中心形成了中國研究、日本研究、韓國研究三足鼎立的局面,并資助一批年輕博士生來中心訪學,修改出版博士論文。
在退休之前,孔飛力還擔任著東亞系系主任的工作。行政工作之外,他幾乎花了一半的時間和精力在教學和指導學生方面,這是其親口告訴筆者的??罪w力的“閱讀中國檔案”這門課程是哈佛的經典課程,他的老師費正清當年也非常重視中國檔案,但孔飛力開設的這門課恐怕受日本學者的影響甚大。
1949年,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宮崎市定和安部健夫教授發起開辦了“雍正朱批諭旨研究班”,直到1971年終止,持續二十幾年??罪w力于1965-1966年獲得富布賴特基金會資助來到日本,參加了這一研究班,孔飛力把這種閱讀、討論朱批奏折的學習研究方式引入了哈佛大學中國史教學中,視其為研究中國歷史的必經之途,在教學中把他個人利用朱批奏折從事歷史研究的經驗分享給學生。
孔飛力對于清代叛亂的產生根源,多從官民矛盾上去分析,認為官逼民反是主要原因,由此,他對鐘人杰等清代叛亂領袖,往往持同情甚至是贊賞的態度。在講到稅收問題時,孔飛力說,美國各個城市或鎮都有居民委員會,每增加一項稅收,都要開聽證會,這些人會非常仔細地審查政府的開支項目,監督政府的行為,中國缺乏有效的監督機制。他認為,類似于鐘人杰那樣的中間人有可能會在中國再次出現。
孔飛力對中國和美國都有現實的關懷,但他不是簡單地批評現實,而是站在歷史學家的角度,認真研究中國的歷史和文化傳統,看到許多問題的歷史延續性和復雜性,既反對把中國近代以來的一切變化都歸因于西方的沖擊,又反對簡單地套用“公民社會”等西方術語來解釋中國近代以來的變化,但這些也并不妨礙他用諸如“政治參與”、“國家合法性”、“革命黨向執政黨轉變”、“政治競爭”、“國家與社會”等普適性話語體系來思考中國問題的特殊性。
聽孔飛力的課是很帶勁的,很多精彩的語言只可惜我沒有錄音下來。一位真正的好學者,往往是良師??罪w力的學術成就不僅僅是他留下的文字作品,還有他培養出的大批學生,有的已經成為中國史研究領域的“大?!?,如杜贊奇(Pasenjit Duara)、卜正民(Timothy Brook)、柯偉林(William Kirby)等。時至今日,當我們重溫1977年9月19日史華慈致哈佛大學文理學院院長亨利·羅索夫斯基的推薦信中對孔飛力的期許,會佩服史華慈識人的精準:“我堅信孔飛力教授必將卓越地保持哈佛近代中國史研究的領先地位。”
成為“中國中心觀”代表人物
孔飛力在美國研究中國歷史的學術圈子里名頭很大,與魏斐德、史景遷并稱為“漢學三杰”,被稱為“美國現代中國學第二代”和“中國中心觀”的重要代表人物。雖然他著作不如其他兩位多,但柯文稱贊他每一本著作都完全不同于之前的著作。不斷探索學術新領域,的確是孔飛力的一大特色。
孔飛力的第一本書《中華帝國晚期的叛亂及其敵人》利用社會學和人類學的研究成果及方法,對1796-1864年間中國社會的軍事化過程、組織結構進行了深入細致的分析,關注的是“叛亂的敵人”(士紳)而非“叛亂”本身,與羅爾綱、簡又文的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的太平天國史研究不同,也有別于美國學者梅谷(Franz H. Michael,1907-1992)、斯佩特克(Stanley Spector)等晚清軍事化問題研究先驅的作品,頗具原創性。
此書的核心觀點是,士紳權力借地方軍事化而擴張,而在后來《劍橋中國史》關于民國時期地方政府發展的研究中,他又認為國家機器試圖重新將地方政權官僚化。國家與士紳(社會)的拉鋸較量,是他對晚清以來中國社會政治變遷過程的總體觀察。而這樣的研究范式,明顯受到了當年在美國大學里工作的中國學者張仲禮、瞿同祖、蕭公權、何炳棣的影響,孔飛力在不同場合都充分肯定了這些華人學者的學術貢獻對其的幫助。這一研究范式傾向于把國家與名流之間的競爭關系視為“零和游戲”,把秩序視為國家控制的產物。
上世紀70年代以來,關于地方名流的研究突破了這些框架,像羅威廉(William T. Rowe)、曾小萍(Madeleine Zelin)、杜贊奇、華如璧(Rubie Watson)、麥科德(Edward A. Maccord)等人的研究,無論是在研究的地域性,還是名流的復雜性等方面,都拓展了孔飛力等人的早期研究??罪w力還懷疑用鴉片戰爭這一外部事件來劃分中國近代史開端的恰當性,而主張用1864年后地方權力旁落地方名流、士紳作為中國近代史的開端,認為其標志著傳統國家的崩潰,影響直至20世紀前期中國的行政和社會,此書被柯文視為“中國中心觀”的主要代表作。
孔飛力的第二本著作《叫魂》是一本叫好者眾的“大書”,1992年獲得美國亞洲學會頒發的“列文森中國研究最佳著作獎”,1999年由陳兼、劉昶譯為中文,至今還被人津津樂道。該書頗顯孔飛力歷史寫作的功力,又被視為“新文化史”之作,很多人讀后都發出了“歷史原來還可以這樣寫!”的感嘆。該書特色可謂選材偏、構思妙、視角多、識見深、文筆佳,堪稱歷史寫作的經典之作。
1984年,得到美中學術交流委員會的資助,孔飛力來到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本想研究的問題是清政府內部的通訊體系如何影響其政策的實際運作,結果發現了1768年乾隆盛世年間圍繞“叫魂案”的大量文獻,正是在解讀這一在清宮檔案中只能算微末史實的基礎上,誕生了《叫魂》。他用近一半的篇幅講故事,用一半的篇幅多視角地闡釋故事背后的種種問題,涉及社會、經濟、民俗、宗教、法律、心理和政治等諸多方面,淋漓盡致地刻畫了民眾、官僚、君主面對亦真亦幻的“叫魂”妖術所表現出的行為和心態,可謂“小題大做”。
該書表明,美國中國學已超越了以費正清為代表的第一代中國學家對中國的“通史”性研究,不再追求“大而全”,而是深入到社會歷史的細微之處,從關心上層政治和精英文化到關心各個階層、各個區域的生活實況。值得注意的是,孔飛力寫的是一個“小”歷史,但他絕沒有犯費正清曾經批評過的那種碎片化的、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錯誤,他始終有大視野、大關懷,以小見大,體現了年鑒學派整體史觀的影響,采取了新文化史路徑。
孔飛力通過敘述一個個鮮活的故事,比較生動、直觀地探究了諸如盛世中的經濟隱患、人口向下流動的社會后果、社會傳播對意識的影響、發辮的政治意味及人類學含義、僧道的社會地位、民間信仰、大清刑律、皇權與官僚權力之間的張力等理論問題,以檔案為基礎,融“引人入勝的故事”與“扎實的歷史知識”為一體,使這部作品既不同于懷疑、解構歷史真實的后現代史學,也不同于枯燥說理性的社會科學式的歷史著作,且讓人聯系到文革、“非典”時期流言傳播等現象。正如譯者所言,其構建了以“叫魂案”為中心的“大敘事”,實現了史學與文學的精妙結合,大氣磅礴的理論框架支撐著精致耐看的細節描述,使得一段原本微末的歷史呈現出斑斕迷人的色彩。
上世紀90年代以來,孔飛力的中國史研究在兩個向度上展開,一個是中國政治史研究,一個是海外華人移民史的研究。結果就是《現代中國的起源》(2002)和《他者中的華人:現代移民》(2008)的出版。
《現代中國的起源》雖然篇幅在孔飛力的幾本書中最小,但短小精悍。經過漫長的中國近代史研究,孔飛力已積累了豐富的關于中國政治制度變遷的思考。在他看來,要理解現代中國的起源,需要從中國自己的思想傳統中去尋找。該書開宗明義提出了三個影響晚清和現代中國的緊要問題:“政治參與的拓寬如何與增強國家權力和國家合法性相一致?政治競爭如何與某種公共利益相協調?國家的財政需求如何與地方社會的需要相一致?”從魏源出發,經由馮桂芬、康有為、梁啟超、章炳麟,一直到毛澤東,中國現代國家所要解決的這些問題及其答案,既在重復,又在深化。
他對中國這一龐大國家政治制度變遷的困難性抱持同情的理解,現代中國政治體制改革仍然包含一些“老問題”:“如關于參與的邊界的劃定,如何確定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之間的關系、如何協調中央政府與地方社會需要的關系。這些難題的解決,在晚期帝國時期就足夠困難了。是否能夠在一個地區差異巨大、人口過億的國家解決,這是無法預見的,因為這樣龐大的國家在人類歷史上從未存在過。”該書被認為是孔飛力有關中國近代政治變遷的大成之作,總括了他對于中國近代社會政治轉型這一重大問題的基本看法。
收官于海外華人移民史
孔飛力中國學研究的收官之作,就是有關海外華人移民史的研究。在我看來,這是頗為意味深長的。1993年,孔飛力在哈佛開設移民史課程“The Chinese Overseas”,據說原因是哈佛的亞裔學生日益增多。而我在他的課上感覺到,雖然孔飛力已經是第三代德裔美國人,他仍然在強調著他的移民身份,這也許只是個人原因??罪w力甚至在回答我關于他晚年何以轉向移民史研究這一問題時說:“因為研究移民史,我可以周游世界啊!”聽是笑談,其實,從另一側面反映出孔飛力為了研究移民史,晚年四處奔波,這當然需要資金支持。
2006年12月18日,孔飛力先生在回復我關于他移民史新著的進展時這樣寫道:“我的移民史著作,正如王庚武老師所說的,是一種比較研究,范圍涉及東南亞、美洲、澳洲和歐洲,甚至涉及非洲,據我所知,這種全面的、綜合的比較研究是很少見的。當然,東南亞仍然是主要的研究對象,因為東南亞的華人移民史是歷史最長、移民數量最多的。如果不同華人移居的其他社會類型進行比較,就不能徹底地理解殖民地的經驗。例如,在北美洲,華人既經歷了排華運動,也經歷了1965年之后移民政策的放寬,這使得美國和加拿大成為中國移民最大的去處?!?/p>
孔飛力的這部著作,全面、綜合地講述了一部海外華人移民通史,其時間跨度之大,區域范圍之廣,涉及主題之豐富,理論概念分析之精細,在同類著作中不可多見,體現了美國中國學超越“中國中心觀”而追求多個流動中心的跨區域比較研究的學術發展趨勢??罪w力以世界歷史眼光,考察了中國走向世界、世界走向中國這兩種視域的交融。移民的成功與失敗,艱辛掙扎與忍辱負重,適者生存與奮斗抗爭,大量歷史細節由孔飛力充滿同情而又平實的語言勾畫得條分縷析,充分體現其駕馭歷史大視野的深厚學術功力。
華人移民的吃苦耐勞、忍辱負重,被北美的白人認定為他們天生具有奴性,這是“他者”眼中的中國人形象。孔飛力將海外移民史與中國近代史聯系起來,認為海外移民是國內移民這個更大歷史進程中的一種特例。他突破了以往愛國華僑研究范式,而是利用歷史生態學理論和方法,圍繞著海外移民生存這個問題,從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各個側面研究海外移民這個特殊人群的生存環境、生存策略、生存壓力、生存特征等豐富的歷史表象和規律,大大拓展了海外移民史研究的內容。
此外,他還利用了社會學、宗教學、人類學的方法??罪w力還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思想,即考察移民史,與其說是移民與故鄉的分離,不如說是他們與故鄉的聯系,“在嚴格意義上講,多數人并不是‘離開中國,他們只是擴大了勞動者與家庭之間的空間尺度。”他認為,中國人往往只是暫時工作和生活在別國,很多中國人最終都要回國的。
孔飛力曾在《叫魂》中寫道:“歸根結底,我們最大的激情,就在于將意義賦予生命,盡管這種意義有時并不是顯而易見的。”將意義賦予生命,意味著我們應當把歷史看作是活生生的人的歷史,看作是生命歡樂和痛苦的歷史,然后才能了解歷史的意義。而這樣的歷史學家,必然是有激情的歷史學家,這樣的激情必將激勵著歷史學家生命不息,探索不止。我認識的孔飛力先生,正是這樣一位歷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