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高層提出“供給側改革”的新政策概念,意在緩解和阻止經濟的急劇下行,深化經濟改革和可持續發展,所針對的多是中國經濟的結構性改革,其影響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見得到。不過,這個新政策概念已經給中國的學術界和政策研究界注入了巨大的動力。
西方的供給學派經濟學的產生和發展已經數十年了,中國的經濟學界對此是非常熟悉的。這次供給學派重新在學術界熱起來,完全是因為在中國的經濟實踐出現了對這個領域知識的巨大需求。盡管也有經濟學家想把它和中國經濟實踐結合起來,但至少到現在為止并沒有任何新的貢獻,大多停留在對其的介紹、解讀和傳播。
從經濟改革的視角看,供給側改革要達到幾個實際目標,包括去產能、去庫存、去杠桿、降成本和補短板,是要解決實際問題的。從政策的角度來說,就是要處理好政府和市場之間的關系問題。供給和需求關系屬于經濟范疇,而政府和市場關系屬于政治范疇。中國現在討論供給側改革,就是要通過政府本身所能做的來減少已經過度的供應(即產能)和刺激新的需求,推動經濟的發展。決策者提出的“供給側改革”既非市場也非政府決定論,而是要努力達到政府和市場之間的平衡。
盡管供給學派往往過分強調市場的作用,但在實際政策中,只是對之前政府作用過大的矯正而已。它在減稅、實體經濟領域的私有化和減少政府規模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就,但在醫療和教育在內的社會領域并沒有成功??傮w上說,即使在西方被視為是最自由的經濟體(例如美國),政府的作用反而一直在強化。人們可以對政府和市場之間的關系有不同的看法,但在實際政策領域,兩者關系就如供給和需求之間一樣不可脫離。
從政府層面看,今天討論供給側改革和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的精神是一致的。盡管中國早在1992年提出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概念,但對政府和市場之間的關系并不總是清楚的。三中全會把此表述為,市場起決定性作用,而政府起更好的作用。在這個背景中,“供給側改革”就是要通過減少政府的作用而強化市場的作用。不過,這絕對不是“市場萬能”和“市場決定論”。
改革開放以來,就政府和經濟的關系而言,中國基本上走了其他東亞經濟體所走過的道路,即發展型政府。國家通過各種能力,在經濟發展過程中扮演重要甚至是主導角色。不過,政府的作用在經濟發展的不同階段是不同的。在早期,政府不僅需要支持企業的成長,也需要培養市場的發育。但在企業成長起來和市場逐漸成熟后,政府本身就要轉型,從經濟活動的主體轉型成為規制者。
面對這些新情況,一些自由派經濟學信奉者認為政府不應當干預市場,而應當讓位于市場。但就政策來說,供給側改革所強調的是政府的行為要符合市場規則,利用市場本身的力量來干預市場,而絕對不是完全放棄對市場的干預。
在推進經濟可持續發展方面,政府如果不能繼續使用從前的辦法,就可以創始新的辦法,例如轉向供給學派所強調的財政(例如減稅)和貨幣政策(貨幣供應),也可以轉向建設新的更具規模的市場平臺,例如消除地方保護主義,建立內部超區域市場;開拓國際市場,深化自由貿易等。
就中國傳統而言,政府是必然要想方設法來管治經濟的。不管中國的市場經濟如何發展,也不會發展到完全放任自流的自由經濟的。市場也會經常出現失敗的現象;市場的失敗就論證了政府干預的合理性。雖然今天中國所面臨的產能過剩、杠桿過高、制度供給不足等,都是政府過度干預的結果,但供給側改革并不是說不要政府的作用了。在很多領域,如果沒有政府的干預,市場很難自動調節。
政府要不要立法限制金融公司毫無理性地收購實體經濟企業?要不要限制金融和互聯網公司的高度壟斷?要不要規制互聯網金融毫無節制的投機行為?對諸如此類的問題,西方市場經濟里也有大量的立法規定。但在中國還是空白,使得資本仍然處于極其原始狀態。這種現狀或許被一些自由派經濟學家視為是“自由”,但可能曇花一現,還會拖垮實體經濟。在這些方面,中國所缺乏的是有效的制度供給。
供給側改革所需要的是理性的回歸,再次審視政府和市場之間的關系,使得兩者在新的情況下再次實現平衡。(鄭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