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者達米安

芝墨

達米安，你是真的嗎？

你覺得我是真的，我就是真的；你覺得我是假的，我就是假的。我的存在，全憑你所愿！

最近幾天，我的運氣不太好。

大前天，我的腦袋被一個足球砸了個正著。當時，我并沒在球場，而是在學校的圍墻外面散步。那個足球簡直跟長了眼睛一樣，越過眾人、飛過高墻，直挺挺地砸在我的腦袋上；前天，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胳膊被一只黃蜂突然襲擊，腫起老大一個包；昨天，我從一棵樹下經過，樹上的麻雀正好在上廁所，我可憐的頭發到現在都有一股臭味……人一旦走霉運，喝涼水都會塞牙縫，不幸的事情真是一樁接著一樁。

我今天險險避過一輛失控的摩托車后，終于有些受不了了。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達米安。

“達米安，你在嗎？”我輕聲問道。

“我在，一直都在。”他回答我。

“為什么我這么倒霉？”我埋怨道，“老天總是這樣不公平，對吧？”

我的目光落在對面的馬路上：一個孩子正吵著要吃棉花糖，他的媽媽一邊抱怨棉花糖太甜，一邊無奈地掏錢付賬。多幸福的孩子啊！我是一個孤兒，被遺棄在一家福利院的門口。后來一對夫婦收養了我，雖然他們很疼我，可我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停！”我打斷達米安，“這話你已經說了好多遍了，實在沒什么說服力了。”

達米安接著說：“你的出生就是一件好事，被養父母收養則是一件幸事。”

“等等，達米安。”我隱約捕捉到了什么，卻不敢確定，“你知道我的身世？”

達米安沉默了。老天，我猜對了。達米安從不說謊，當他不說話的時候，肯定是刻意隱瞞了什么。

我激動地問：“達米安，我是誰？”

“余小帥！”他回答我。

“我當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我焦急地說，“如果你知道我的事情，請告訴我好嗎？”

“對不起！”達米安的聲音顯得很是無奈。我沉默了一會兒，想著怎樣才能讓達米安說出實情。可我知道，達米安不想說的事情，誰也勉強不了。

知道達米安的存在是六歲那年的夏天。我貪玩爬樹，卻不小心從樹上摔了下來。我靠著樹干坐下，一邊揉著摔疼了的膝蓋，一邊抹著眼淚。

“嗨，別哭。”達米安對我說。

我驚訝地朝四處看，可是，找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是誰在說話？”我問。

他回答：“達米安。”

“達米安是誰？”我又問。

他接著回答：“虛構者。”

“虛構者是什么意思呢？”我刨根究底。

達米安有些傷心地說：“虛構者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

當我迷惘的時候，我常常想，也許達米安并不存在，他只是我的幻覺。要不然，為什么別人都看不見他，聽不見他的聲音呢？

“達米安，你是真的嗎？”我無數次這樣發問。

“你覺得我是真的，我就是真的；你覺得我是假的，我就是假的。我的存在，全憑你所愿！”達米安無數次這樣回答。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我十六歲了。達米安還是時不時地出現，不過最近他變得有些古怪，像是有些焦慮和憂傷。

因為高中讀的是外地的學校，而且學業也比較繁忙，所以我通常月底才回一次家。這次月底，我像往常一樣回到家中，卻看見養父母神情沮喪地坐在沙發上，神情有些黯淡。他們沉默著，像是遇上了什么傷心事。

“爸，媽，我回來了。”我叫了他們一聲，但他們都沒理我。我打算先放下行李，再和他們好好聊聊。可是，在我放書包的時候，居然發現自己的雙手變成透明的了。我猛然想起學校里的同學好像都不認識我了，他們完全把我當成了空氣。因為我平時獨來獨往慣了，一時也沒有在意，難道……

“媽！”我驚恐地喊道。

片刻之后，媽媽出現在房間門口，她臉上的表情從期待轉為失落，眼眶開始泛紅。我又喚了她一聲：“媽媽！”

“你聽見了嗎？”媽媽不是問我，而是問站在她身旁的爸爸，“你聽見小帥的聲音了嗎？”

爸爸憐惜地看了媽媽一眼，搖了搖頭。

“爸爸！媽媽！”我站起來，著急地追過去。然而，他們聽不見我的聲音。我低下頭，看見自己的雙腳也快變成透明的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達米安，你在嗎？”我大聲叫道。

“我在，一直都在。”達米安輕聲說。

“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我焦急地發問，突然覺得達米安不大對勁，“達米安，你怎么了？你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好，是生病了嗎？”

“小帥，你曾經問我的問題，很快就會有答案了。”達米安的聲音變得有些縹緲，就好像要消失了。

“達米安，我得出去看看。”我說著，一溜煙跑出大門，路上碰見了很多熟人，我大聲跟他們打招呼，但沒有人理我。我的身體就像被冰塊凍住一般，“達米安，我是不是已經消失了？”

隨著我的身體慢慢透明，我看見了達米安。奇怪的是，他居然跟我長得一模一樣？！

“你是……達米安？”我不確定地問。

“是的。”他回答我，“我是達米安，你也是。”

“啊？”我茫然地問，“你說什么？”

達米安解釋說：“當新一任虛構者誕生的時候，就是上一任虛構者消失的時候。所以當我消失的時候，你也將徹底從人類世界消失，你不再是余小帥，而是虛構者達米安。”

聽了達米安的話，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難過地說：“爸爸和媽媽如果看不見我，一定會很傷心的。”

達米安搖頭說：“當你成為虛構者，首先人類會看不見你，聽不見你的聲音，接著關于你的記憶也會徹底從他們的腦海中抹去，沒有人會記得你。不過……”他停頓了片刻接著說，“成為虛構者也有自己的專屬‘福利——能夠看到時間節點，自由穿梭于過去與未來之間。總有一天，你會遇見那個能意識到你存在的人，等到他十六歲，你就解脫了。”

三天后，我的身體完全消失。爸爸媽媽不僅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的聲音了，他們徹底忘了我，就像我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我漸漸地接受了自己成為虛構者達米安的事實，就在我面對現實的那一刻，我看見了所謂的“時間節點”。它們就像一個個深邃黝黑的洞穴，洞穴里閃爍著瑩瑩光點，仿佛夜空明亮的星辰。為了擺脫這個傷心之地，我一腳踏進時間節點，一陣暈眩襲來……

憑借虛構者的專屬“福利”，我在時間長河中孤獨地旅行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但我始終沒能遇見那個能聽見我聲音的人。今天，我再次踏入了時間節點，一陣熟悉的暈眩，我來到時間的另一頭——居然是一家福利院。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嬰兒，粉雕玉琢，非常可愛。看著他的模樣，我會心地笑出聲來。見我笑了，他也笑了，難道他能聽見我的笑聲？！我決定跟著他。

時間過得很快，小孩六歲了。因為貪玩他不小心從樹上摔了下來，疼痛讓他不停地流著眼淚。

“嗨，別哭。”我安慰他。

“是誰在說話？”他四處張望，一副驚訝的表情。

“達米安。”我說。

“達米安是誰？”他又問。

“虛構者。”我接著回答

“虛構者是什么意思呢？”他刨根究底。

我輕聲回答他：“虛構者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你相信我是真的，我就是真的；你覺得我是假的，我就是假的。我存在與否，全憑你所愿！”

“哦，你好，我叫余小帥。”他說。

我的心莫名地痛了一下。

命運的齒輪不斷地重啟著，一遍又一遍，無限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