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亮
北宋實行的是中國歷史上最純粹的文人士大夫政治,而以北宋中前期尤為典型,這一百余年的政治模式,為后代統治者提供了很好的借鑒。
宋朝挑選治國人才慎之又慎,皇帝對士大夫高度重視
唐朝是個輝煌強大、盛極一時的王朝,但因其基本政體是武人治國,最終瓜分豆剖,形成了以軍閥為核心的五代相繼、十國割據局面。某種意義上說,宋太祖趙匡胤是五代之后第六代中原政權的締造者。與朱梁、后唐、石晉、劉漢和郭威后周不同的是,趙匡胤清醒地意識到唐及五代武人治國的弊端,采納了謀臣趙普的建議,果斷實施了“釋兵權”,并逐步形成以文人士大夫為主體的政治集團。宋初雖然戰事頻仍,趙匡胤也沒有忽略開科取士這一揀選精英的手段,并在保留唐代科舉框架的基礎上,增加了“殿試”這一最關鍵的環節。入宋后新增的殿試,一方面體現了皇帝對文人士子的高度重視,另一方面也將人才選拔的終審權收歸到皇帝手中。趙匡胤曾對近臣說:“昔者科名多為勢家所取,朕親臨試,盡革其弊矣。”到了真宗時期,又確立了“糊名”制度,即將考生的姓名、籍貫等一切可能作弊的信息嚴加密封,使主考官和閱卷官無法得知每張卷子是誰的,以此保證人才選拔盡可能公正。宋朝前期的甲科進士,往往用不了多久就能躍升到宰輔高位,成為王朝的高級管理者。像卓有建樹的名相呂蒙正、寇準、王旦、呂夷簡、晏殊、文彥博、富弼、韓琦、王安石、司馬光等人,無不是通過科考邁入仕途,逐漸成為各領風騷的政壇領袖。通過更加嚴格合理的科舉手段為國家揀選治國人才,彰顯了宋朝文士地位的極大提高。
除了在揀擇人才的首要環節上慎之又慎,宋朝士子要想成為坐而論道的宰輔大臣或主管方面的高官,還必須要有從基層到高層豐富的實踐和履歷。以寇準為例,最初擔任巴東、戍安兩縣的知縣,由于政績卓著,升任鄆州通判(地方行政監察官員),再經學士院考試合格,擔任了三司度支推官和鹽鐵判官(經濟方面官員),擢升為判吏部東銓(組織人事方面官員),再晉升為樞密副使(軍事方面官員),其后擔任過參知政事(副宰相)、三司使(經濟方面最高長官),最后做到尚書右仆射(宰相)。宋朝其他宰輔重臣的經歷雖各有不同,基本路徑則是大同小異的。
北宋士大夫自覺恪守道德底線,注重個人氣節和操守
北宋時的士大夫大都能自覺恪守道德底線,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儒家學說的全面回歸。宋太祖趙匡胤雖然出身軍閥,但他的頭腦很清醒,又善于采納趙普等謀臣的建議,所以開國之初便確立了以儒學精華為核心的社會價值觀,并將這種價值觀通過科舉方式加以彰揚和引導。有最高層明確的導向,士子們也渴望通過砥節礪行實現其人生價值、成為受人尊敬的君子,所以儒家提倡的仁義禮智信等儒家經典說教很快蔚成風氣,并成為大多數士子自覺恪守的道德準則和人生目標,養廉戒貪、知恥后勇、忠君勤政等美德,成為士大夫的立身之本。
北宋士大夫很注重個人氣節和操守,他們秉持“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信條而敢怒敢言,不平則鳴;而北宋恰恰是個允許人們講真話的仁義朝代,很少以言定罪。士大夫往往把氣節、操守和廉恥、名聲看得比利益更重,甚至比生命更重。如仁宗朝范仲淹因開罪權貴受到貶謫,身為監察御史的歐陽修認為司諫高若訥明知范仲淹受到不公正對待卻緘默不語,完全是出于私心,于是憤然寫下《與高司諫書》,怒斥高若訥“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在明知不可能扭轉政局的情況下,朝官余靖、尹洙也挺身而出為范仲淹鳴冤,結果是三人均遭貶斥。又如王安石變法開始后,司馬光因政見不同,回絕了樞密副使的高官誘惑,義無反顧地離開京城閑居于洛陽。在閑居的十五年里,他絕沒有也絕不可能改變初衷去討要新官,因為在司馬光心目中,氣節和操守比官位重要得多。北宋前期的士大夫之所以有如此良好的修養,和當時的政治大背景是息息相關的,這個大背景就是當時有一個風清氣正、人人知恥、人人思奮的社會底色。如果是在自上而下人渣匯集的腐敗朝廷里,正直清廉、敢作敢為的正人君子遲早會遭到逆淘汰,至少是處在被邊緣化的境地,怎么可能成為社會的主體力量?
帝王與文臣共政模式,規避和減輕了皇權獨斷和
權臣專政的風險
“君臣共政”是北宋士大夫政治的一大特色。所謂共政,是指帝王與大臣共同主政。客觀地說,這已成為民主政治的雛形:一切事都要商量著辦,不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還是秉公理事的臣下,誰說的有道理就聽誰的。這樣的政治格局并沒有影響帝王的至尊地位,他仍然是國家權力的象征,只不過肯與大臣共政的帝王所擁有的權力,是經過民主協商后集中起來的意志和權力。共政的大臣是個廣義概念,他們可以是宰輔重臣,也可以是朝廷各部門各層級的官員。這種政治模式有效地規避和減輕了皇權獨斷和權臣專政的風險。北宋時帝王與大臣共政、大臣意志改變或修正帝王意志的典型事例比比皆是,如仁宗一心想變革弊政,特開天章閣,召章得象、范仲淹、富弼等宰輔入內,給其筆札,命他們“毋或有所顧避,其當世急務有可建明者,悉為朕陳之”。仁宗對大臣的充分信任,給了大臣莫大的激勵和鞭策。套用今天的一句話,北宋的大政方針大都出于頂層設計,但熟悉宋史的人都能感受到,這種頂層設計其實是充分汲取了來自底層的呼聲,又經過頂層精英們反復論辯才得以確定的,絕非帝王或一兩個權臣一拍腦袋就能輕易定下。
總而言之,士大夫政治不是哪個想做就能做到的,必須要有一定的政治基礎,一是為帝王者率先垂范,虛懷若谷,形成開明政治的環境和氛圍;二是士大夫階層必須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大君子群體,他們應占據社會主流,而不應當是被逆淘汰出局的弱勢群體。如果帝王一味任用群小或邪佞之徒把持高位、打壓正氣,就不可能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君臣共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