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馬槍

伍中正

皖西一生殺過三次回馬槍。

第一次殺回馬槍，是他相親那天，那年，他26歲。

皖西跟媒人去小鎮上相親。走之前，宋九菊三番五次叮囑：“倘使梅紅看不上你，你也要裝出平靜的樣子，不要使倔脾氣。”宋九菊是村子里的媒人，憑著一張嘴說成了很多門親。

皖西答應了宋九菊。

那個長得非常好看的叫梅紅的女子果真出現在鎮上，果真來到了宋九菊說定的地點，果真來到了老榆樹下。

皖西是最先看見那棵榆樹的，然后看見了身材高挑的梅紅，看見了自己暗暗喜歡的梅紅。

宋九菊把梅紅拉到一邊，耳語了一陣。梅紅就低頭站在皖西面前，一句話也不說。

說話的只有宋九菊。宋九菊說：“梅紅說了，她跟你不合適。”

皖西看了看那棵高大的榆樹，傷心地走了回來。

皖西是一個人回來的。他回頭看見宋九菊跟梅紅一起走了。她還一只手拉著梅紅，有說有笑。

皖西還沒有走到家，就殺了一個回馬槍，他一陣緊跑，很快就追到了宋九菊，追到了梅紅。

梅紅在跟沙羅相親。

皖西鎮定地站在沙羅面前，他把梅紅拉到一邊，對她耳語了幾句。怯怯的梅紅就站在了皖西身后。

跟皖西一同回來的是梅紅。

后來，皖西想，自己的一個回馬槍殺得好，要不殺回馬槍，那個叫梅紅的女人就娶不到家里。

后來，皖西還經常在梅紅耳邊說：“跟你相親的那個沙羅品行不好。”

后來，沙羅果真犯了事，事還不小，判了無期徒刑。

皖西經常在梅紅耳邊說：“沙羅救不了你，是皖西救了你！”

梅紅漸漸讓他說低了頭。

皖西34歲那年，也殺了一個回馬槍。那次的回馬槍跟梅紅有關，也跟關呂有關。

梅紅跟村子里的關呂好。梅紅一直沒有在皖西面前表現出來，皖西更看不出來。

皖西一直找不到證據。

皖西邀關呂一起到城里挖溝。出發的前一夜，皖西把關呂約到家里喝酒。皖西喝多了酒，有點醉意。餐桌上，沒醉的只有梅紅和關呂。走路歪歪扭扭的皖西和一臉紅潤的梅紅送關呂回去。

皖西說，自己走不穩，讓梅紅再送送關呂。

梅紅越送越遠，有點依依不舍。

皖西回到家，朝關呂回家的路上追去。

梅紅跟關呂果真好上了。

皖西覺得那一次的回馬槍殺得及時，不然，便宜了關呂。

后來，皖西經常對梅紅又氣又惱地講起這一段。要不是那個回馬槍，他關呂就得逞了。

那以后，在皖西的眼里，梅紅應該跟關呂斷了。

皖西怎么也沒想到梅紅跟關呂還暗暗好著。就在自己病重手術的那一段時間，關呂還跑到醫院，偷偷地跟梅紅見面，給皖西繳了不菲的醫藥費。

皖西很有必要在臨死之前殺一個回馬槍。皖西無力地躺在床上。

梅紅和關呂照料著皖西。

皖西有氣無力地說：“關呂，我讓梅紅叫你來，是要你往后照顧她，你明白不明白？”

關呂說：“明白。”

梅紅說：“你有啥話就講出來，別憋在心里難受。”

皖西說：“我還想殺一個回馬槍。”

梅紅一怔，看看關呂。

關呂也一怔，看看梅紅。

梅紅說：“反正我跟關呂都在，你想怎樣？”

于是，皖西對梅紅說：“我跟關呂到城里挖溝，講好了明天一起走。我們送送關呂。”

皖西從床上坐起來，梅紅扶著他下地。

皖西送到門口，說：“我不送了，梅紅，你送送。”

梅紅跟關呂就走了。

梅紅跟關呂沒走多遠。梅紅吼：“皖西，不殺回馬槍了。”

皖西又一陣疼痛襲來，一下倒地，人事不醒。

關呂的手指停靠在皖西的鼻孔，很久了，關呂才說：“皖西走了，他的這個回馬槍殺得太急了。”

梅紅哭著臉，說：“皖西，你的這個回馬槍只能算半個回馬槍。”

那年，皖西56歲。

后來，梅紅在關呂面前說起皖西，皖西一生殺過三次回馬槍，不算有心機的人。他最后的一次回馬槍只能算半次。

關呂說：“皖西也算一個有心機的人，他最后的回馬槍，算得上一次。”

就在關呂說話時，梅紅笑了一下，那一笑很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