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史界公認茅盾是“中國社會剖析派小說”的壇主。這一派來源于19世紀法國、俄國的現實主義小說,又同中國古典世態小說兩相結合。我們從《霜葉紅似二月花》的“續稿”里可以看得分明。這部寫于70年代并未經最后修飾的草稿,它的巴爾札克、托爾斯泰式的敘事,精細的環境與人物服飾描摹所流露的舊說部的筆趣,是再明顯不過了。茅盾代表整整一代的小說,直至80年代現代派的先鋒小說興起,一種更偏于個人內心的新一代敘事風行于世。這并不奇怪,茅盾在本世紀絕大部分時間所充任的,也是這種“新興”作家的角色。繞開茅盾是不成的,試圖把一個大作家推崇到不可逾越的地步,同樣不成。另外,每一代的文學承傳是“積累”式的,下一代如果只對上一代“狂轟亂炸”,采用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的“阿Q”方式,到頭來你會發現手中僅剩熊瞎子劈的一穗苞米,我們永遠要為獲得現代知識的ABC 而繳納昂貴的“學費”。實際上,后現代派的作品與評論,并沒有把現代派的一切都掃蕩干凈,現代派對寫實派也不像人們想的是掃地出門。我們如今讀一些青年作家的新作,在感到它們“寓言”式的結構的同時,會覺得故事、環境、人物這些小說的基本因素仍然活生生地存在著,它們只會變形,而不會徹底消失。茅盾小說的意義正在這里。
《林家鋪子》是在1932年,日本帝國主義轟炸了上海,茅盾原來供職的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及涵芬樓圖書樓,毀于炮火。茅盾陪母親回鄉居住的一段時間,所見所聞所感是一篇30年代悲劇畫面,深深感受到“一·二八”戰爭像一顆炸彈,把壓抑、沉默的人們驟然驚醒。回到上海,恰逢《申報月刊》向,茅盾約稿,茅盾立刻想到,寫一篇反映小鎮商人生活的小說。茅盾發現故鄉商人勤儉、怯弱、謹慎、奉公守法、缺少決斷、有會做生意的個性,是小商店老板的共性。寫完之后,茅盾提上《倒閉》二字,交給主編后,主編連夜讀完,發現是一篇難得的好小說,作品展現的社會生活豐實、復雜,故事線索脈絡清楚而富有個性,林老板形象極有地方特色,語言形象化個性化。但一看題目。覺有不妥,建議修改題目,和茅盾商量之后,起用“林家鋪子”這個題目。
因祖母去世,茅盾回鄉,進一步熟悉了故鄉的狀況,加深了他對豐收成災的感受。茅盾決定用這個題目寫一篇小說,小說寫成后,就是茅盾的短篇名作《春蠶》。小說通過農民老通寶家境的變遷,深刻反映了舊中國農民在帝國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派、封建地主、高利貸者聯合剝削下的苦難生活。全篇以養蠶為線索,小說結構靈巧又綿密。語言精巧秀麗,恰似一幅江南春蠶風俗圖。小說一經發表,立刻引起廣泛贊揚。朱自清肯定茅盾的創作路子;"我們現代小說,正應該如此取材,才有出路";也有讀者認為:“作者處處從側面入手,用強有力的襯托,將帝國主義經濟侵略深入到農村,以及數年來一切兵禍、苛捐等種種剝削后的農村的殘酷景象,盡量暴露無疑。”故鄉農村的艱辛,連上海也都見報了,加上自己對故鄉的了解和把握,茅盾便順著《春蠶》里的情節,在1933年4月,寫了《秋收》,寫了老通寶的稻子收成好反而又欠債,農民走投無路,自發吃大戶;6月間,又寫了《殘冬》,描寫了農村經濟破產,農民自發的抗租斗爭已經非武力所能壓制,爆發了農民的斗爭,這三篇小說合稱“農村三部曲”。
李劼人的《大波》系列(《死水微瀾》《暴風雨前》《大波》),巴金的《激流》三部曲,茅盾的《子夜》與老舍的《駱駝祥子》在20世紀30年代先后問世,它們以各自卓異的藝術風格標志著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