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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曉

2016-03-18 02:49:21/
青年文學 2016年11期

⊙ 文 / 胡 卉

春曉

⊙ 文 / 胡 卉

胡 卉:一九九〇年生于湖南寧鄉。復旦大學中文系創意寫作專業畢業。作品有中篇小說《烈馬侖》《谷酒》等。現居上海。

向春曉離開上海那天,正好是六月二十八日。三年前的這一天,我們搭乘同一輛大巴,從濟南來上海工作。這是我們告別校園后的第一份工作,去教育培訓機構當老師。算是專業對口,她教高中物理,我教初中英語。清晨五點,經過太倉時,我一睜眼就望見車窗外熱乎的朝陽,還有橙紅的流線型云彩鋪滿東邊的整塊天空,如同迷人的油畫。“春曉,醒醒,快看!”我彈坐起身,敲響鋪架的鐵管,朝下鋪往里側臥的向春曉喊道。她轉頭對我笑了笑,露出一口齊整的白牙:“我在常熟就醒了,直聽見你打呼嚕。南方果然好地方啊,難怪他那么不愿意回山西呢。”

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離開。三年后的六月二十八日傍晚六點,我們站在上海火車南站的二樓進站口,趴在欄桿上,俯瞰著燈光閃爍的環形候車室。眼皮底下,南來北往的火車從飛碟形建筑的架空部分呼嘯而過。我們在等候一個小時后開往呼和浩特的火車。向春曉不斷地重復這句話:“楠楠,你一定要來看我啊。”我心里清楚天各一方,我們很難再見了。等她說到第四遍,我不忍心再應酬似的點點頭,拐進便利店給她挑了些火腿、瓜子和壓縮餅干,供她在車上消磨時間。我不時催促她早點進站,直到提起那只皮質磨損的深棕色背包過安檢時,心里才真正舒緩一下。她終于要走了,終于遠遠地離開上海,發誓再也不回來。

一場友誼的開始往往都源于抉擇和命運的重疊。六七年前,我和向春曉在北方同一所大學讀書時,從未打過照面,畢業之際,卻因一場校園招聘而相識。面試弄得有些聲勢,但最終好像所有人都拿到了月薪八千的承諾。結束后,我和向春曉在食堂吃飯,在摸清對方的過程中都有些驚詫。

“首先,我要去上海。”向春曉說話自信又直接,“其次,我再考慮做什么,入哪一行。”

“我也是。因為我男朋友在上海念書。”我說。

“和你一樣。高中同學,談了四年了。總之一到畢業,異地戀總得有個了斷,了斷‘異地’,或者了斷‘戀’。”向春曉擱下筷子,眉心都沒顫一下,“我差不多和父母決裂了。他們托關系,給我在大同找了個銀行柜員的活兒,每天數錢,我可不想回去。”

我理解地笑笑:“他們幫我找的,是去電視臺當編導,剪輯那種從臺灣買來的政治新聞。在里面待上兩個月,保證你翻墻都想逃出去。”

“所以還是去上海教小朋友吧。”

“對,有錢,還有愛——人。”

但向春曉的男友在她抵滬沒多久就一聲不吭地折回老家,留下的分手理由非常奇特:“你知道我最討厭粉刺了。那天去接你,看你那一臉青的紅的粉刺印,我真的連親你一口都不想了。”向春曉翻出那條微信給我看,感慨男性思維的荒唐與不成熟,卻從未懷疑過“粉刺”可能只是他假借的一個幌子。把他遺忘之前,她經常抱在懷里的,除了那個想不明白的分手緣由,還有治粉刺的中藥罐子。

我沒有想到向春曉會繼續留下來。入職培訓的那個月,來自天南海北的應屆大學生住在長寧區一條很深的弄堂里,賓館在雜貨店樓上,每個七八平方米的隔斷間,上下鋪住著八個人。沒有窗戶,一個白熾燈泡不分晝夜地亮著,房間里充斥著潮濕的霉味和混合的汗臭。工作壓力勝過高三沖刺,我們從未在半夜兩點前合眼。一個周六,向春曉創造的最高紀錄是一天完成了教學主管布置的二十套高考模擬試卷。

“等入職培訓結束,公司會在那些優異者的名字前加上‘滬上名師’,把你們特別交代給教學顧問。”主管在講解那些花花綠綠的宣傳冊時,口頭補充道,“憑著我們‘滬上中小學輔導龍頭老大’的牌子,一堂課收學生一千塊,只要你課時足,也不愁沒肉吃。”

那些成摞的試卷和教案令我口腔潰瘍,卻成了撫慰向春曉失戀的良方。每當傍晚,她路過樓道口的窗戶,倚在那里看天,開始眼圈紅紅,就會扭身跑進嘈雜的宿舍,在床上攤開電腦桌,戴上耳塞,以一種自戕式的勤勉刷題刷到精疲力竭,周圍鼾聲四起。

最終考核時,向春曉理所當然地贏得“最佳學員”的稱號,其實質性獎賞是可以自由選擇校區,而不必等候抽簽決定。這家中外合資的教輔機構在上海有三十七個校區,因為地理位置、管理方式和生源數量的差異,每個校區教師收入也不同,高的幾萬,少則三千。處在繁華地段、業績第一的楊浦五角場校區,即便教最冷門的語文也能拿月薪兩萬,更別提最令學生頭疼的數理化了。所有人對此心知肚明,暗暗在心里燒著高香。有一次,我們被帶去五角場聽課學習,教數學的同事阿江抬頭仰望著萬達大樓,表情夸張又不失率真地感慨說:

“我多想被分配到這里啊!我已經聞到了人民幣的芬芳。”

毫無疑問,五角場校區指派的唯一名額是向春曉的,但最后莫名其妙地落在我頭上。我惶恐不安地去敲主管的門,主管隔著長條辦公桌瞥了我一眼,又長長地吐出一個煙圈:“謝楠楠,培訓結束了,我就坦誠點說話。你的表現我們是看在眼里的,我們是強迫你了?讓你像頭驢子一樣拉磨?做幾道題,考幾場試,你每天累得喘不上氣,哭喪個臉,你怎么考上的985、211院校?”

我強打精神,不一會兒又頭腦昏沉,腰背酸痛。在這邊一個月,我的身體好像老了十歲。我站在主管面前,覺得他說的都對,但我拿自己沒辦法。缺乏睡眠和過度用腦帶來的疲累,快把我壓垮了。

“要是不改變自己,你的職業生涯也談不上什么發展,知道嗎?謝楠楠,你本來是分到浦東金橋,那邊暫時不缺老師,缺個行政,你可以先去聽課學習,等寒假高峰期來。”

“那我怎么又去五角場了?”我問他。

這個中年男子掐滅手頭的香煙,不耐煩地提到向春曉,用上海話重復了兩遍“小姑娘腦子壞掉了”。原來人事表格遞交給總部之前,向春曉私自去找了主管。她像訴說自己的艱難不易那樣,感嘆我是奔著愛情來到這個陌生、龐大的城市,在此一沒家人二沒同學,只有一個尚未畢業的男友,而男人又是多么不靠譜的東西,你要是不待在他身邊,指不定哪天他就像煙霧消散在空氣之中,走得干干凈凈。接著,她提出把五角場校區的名額讓給我,希望公司能夠允許,因為這是一個最合乎人情的安排,我男友讀書的學校離五角場只有幾步之遙,繁忙的工作之余我也得以有丁點時間培育脆弱的愛情幼苗。我深受感動,來不及聽主管把細枝末節說完就匆匆告別,直奔宿舍。

昏暗而逼仄的房間,七零八落著即將打包的衣物鞋襪,向春曉就站在那盞冷灰色的白熾燈下,心灰意懶地拾掇她的行李。幾近朽掉的床板椅凳、石灰爆皮的墻壁,和穿著姜黃色寬松套頭毛衣的向春曉,糅雜出一種濕漉而溫熱的酸味。我走過去幫她把捆扎棉被的尼龍繩繃緊扣牢,一不小心笨拙地打了個死結。我心里感激又歉疚,卻找不出合適的話,只好在一旁默默地疊被套和打包鞋子。她的東西不多,活兒很快就做完了。我們緊挨著坐在床沿,伸長雙腿,百無聊賴地垂頭注視著自己的腳尖。午后不安的寂靜中有車輛的鳴笛聲、門店開張的鞭炮聲、收廢品的喇叭聲和小孩時斷時續的哭叫聲,不知從多遠的地方傳來。過了許久,我才想起向春曉應該提前從主管那兒知道了自己的去向,便問她分配到了哪個區,如果是虹口或黃埔,那離我也挺近,相互有個照應。

“崇明島。”她以一貫鎮靜自若的口吻說,“以后你可以坐船來看我。”

我驚叫了一聲。我嚷嚷著說,崇明縣都不在市區了,連郊區都算不上,你這哪是分配,簡直就是發配。我感到非常沮喪,因為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是怎樣都不會接受五角場的。可是向春曉說,這是她自己要求的,崇明島幾乎沒人想去(我甚至想過萬一抽到崇明島,我會毫不猶豫地放棄這份工作),她這個要求輕而易舉地得到了批準。面對我困惑又失落的眼神,向春曉語氣堅定地說,她渴望一種孤島式的生存,她只想一個人去生活。她不會再對他人產生妄想和依賴,她不需要被愛,也不需要愛別人。她和我絮叨的口氣像那種隔著距離的布道者,又像兀自活得完全形而上的人,比如宗教徒或哲學家。她說,人人生來孤獨,每個個體都是一顆孤獨的星球,她必須讓自己學會享用、熱愛孤獨,生命只有如此才能適宜地存活。

“崇明島那種地方,最適合單身狗。”向春曉最后哈哈一笑,寬慰我說,但我隱隱悲哀地看穿了她強力偽裝的自信,并不能自控地從心底拉扯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我對眼前這個姑娘產生了某種深深的擔憂和憐惜。她不像我這類女孩,表面上個性凌厲、執拗不羈,是個現代女性,但骨子里保守中庸、得過且過,做事從不過火,從不瞅見黑坑還往里跳。這種庸俗的隨大流的行事方式雖然讓人活得挺不盡興,卻提供了一種保護:我始終不偏不倚,把自己的人生軌跡圈定在安全的范圍。而向春曉不顧及什么范圍。說實話,我打心底里佩服她,她身上有我傾心向往的率性和自由。不過,我也替她懸著心:她活得太用力了,也許哪一天就把自身撕裂。

崇明島是個相對貧窮的縣城,海風吹過來,干干凈凈,不留幾張鈔票。晚上不到九點,店面通通關門,整條大街蕭條得像冬天光禿禿的樹干,嗅不到一縷煙火氣,很難理解這也是上海的地盤。向春曉下了船,從碼頭叫了輛人力三輪車,把她送到公司所在的八一路商業街,一路上就感到些許錯愕。她沒有料到崇明島會比老家山西的小縣城更加破敗冷清,似乎這塊寶地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是新鮮的空氣,所以到處打著“天然氧吧”的招牌吸引寥寥的外來游客。但她很快就釋然了。她感到滿意。這樣孤寂的寺廟般的氣質,崇明島果然是與她貼合的。

向春曉在崇明島過不上與世隔絕的生活,她頂多是一個獨居的女孩。她還有工作。她很快發現島上鮮有人家能夠讓孩子接受一堂課一千塊的輔導,但這個公司憑借著難以想象的品牌影響力,讓很多家長趨之若鶩,即便貸款也要把子女送來。尤其是繳費啟動“分期付款”后,公司不得不租下樓下一層的海鮮火鍋店,改裝成了一間間兩平米的小教室。需要接待的家長一多,教學顧問的數量甚至一度趕上了授課老師,雖然流動性大,但保持在八十人左右。盡管生源充足,但凡事講究先來后到,頭一個月,物理老師向春曉沒能分到一個學生,因而也沒有課時費。她靠著兩千塊的底薪交了房租,勉強填飽了肚子。

接下來的境況依舊沒有好轉。同事之間為了爭奪學生,費盡心思穩實與上司的私交,把經常的請飯當成放長線釣大魚的慣用手段,然而向春曉對此既不擅長也無力承擔。第二個月,她還是沒有一個學生。公司不會白養一個員工,向春曉不知不覺全盤接手了前臺接電話、收快遞、負責簽到、引見家長等瑣屑的工作。前途渺茫引發了她的焦慮。她開始思考另謀出路,沒想到遞交辭呈這一無奈舉措反而為她贏得兩個學生。這是副校長為了留住人才免遭總部怪罪的安撫政策。副校長還保證說,等到寒假,一定還會給她分發更多學生的。副校長沒有食言,兩個月后,向春曉手里的學生冊上就有了十三個名字,薪資單也突破了五位數。

每個月八號,所有校區統一發薪水,發的是上個月的底薪和上上月的課時費。那天,向春曉給我打來電話,聽得出她很高興。作為老師,學生多就意味著高薪,高薪就意味著衣食無憂。想到向春曉的生活從此有了保障,我那顆一直感到虧欠的心終于舒坦不少。我也不再有所顧忌,坦言明天去辦離職手續,這份工作的虛假空洞已經令我無法忍受,我實在不愿再配合家長們以砸錢的方式轉移他們教育孩子的責任。面對那些在學習過程中吃不了丁點苦的孩子,我也無計可施。教學組長脾氣急躁,逼得很緊,然而我委實無法滿足家長們銀行轉賬般快捷有效地提升分數的要求,況且,他們交來的昂貴學費直接落入我口袋的,不到五分之一。

向春曉就是在我的滿腹牢騷之中,攫取了最后一句,在她工作境況最好之際提出辭職。副校長清楚此時不單單是流失人才這么簡單的事了,更可怕的是流失學生;假如向春曉跳槽到競爭對手的公司,或者,與人合伙成立教師工作室。他對向春曉百般耐心軟語相勸,見她語氣果決毫無商量的余地,又旁敲側擊地以扣押一個月課時費相要挾。副校長還說,做我們這一行,雖然不是在公立學校為人師表,但也不能隨隨便便對學生撒手不管,我們也有我們的職業道德。

“聽你坐這兒講職業道德,”向春曉冷笑一聲,內心做好了損失一萬塊課時費的準備,“就像聽雞鴨在床上談愛情。”

向春曉沒有隨隨便便對她的學生撒手不管。

她鼓動十三個學生的家長解除簽了一年的合同,拿回剩下的學費,又以一種闖南走北歷經世事的商人般的老練,與家長們一一面談她的收費標準,與他們直接簽訂了合同。沒有一個學生落單。家長們把其中的原委拿捏得一清二楚:教書的還是這位老師,一堂課還是兩個小時,但課時費打了五折,從一千降為五百,無須貸款自個兒咬咬牙也吃得消。至于上課地點,也沒什么可挑剔的,向春曉租的房子與八一商業街只隔了一條巷子,交通方便,又因為在小區內,環境幽靜,更適合學習。一切都相當令人滿意。她干勁十足,甚至在各類家教網和家長QQ群里掛出了“春曉教育工作室”的牌子。島上的家長和學生口口相傳,很快又為她帶來了更多學生。

寒假結束后,向春曉來上海找我,背著一個牛仔藍布鱷魚皮包角的單肩包,上面是普拉達簡潔明了、打磨得很亮的銅質LOGO。我打趣地問從哪淘這么件做工如此考究的A貨,她笑嘻嘻地說:“南京西路恒隆廣場。”普拉達的專賣店在那里。

向春曉在我眼里是真的發跡了,如此迅速,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搭上了財神爺的火箭。她試圖把我也拉上去,說我精通漢語和英語,兩門主課都能教,可以去崇明島和她一起干,包吃包住,月薪不過萬她倒貼填補,缺多少補多少。

“我一個人還是太寂寞了。楠楠,你知道嗎?我養了一只貓。英國短毛,七千入的。”向春曉動情地說。

但我沒有被打動。她的寂寞相比我的迷茫、苦累,以及對上海這個城市的無所適從,輕渺得不值一提,更何況,這樣的生活無論是好是壞,也是她自己當初執意選擇的結果。我告訴她我不會再做那份工作,它已經讓我損失太多。它抹殺了我對孩子的美好想象,讓我發現他們愚笨又無趣,只是一臺臺生產單項選擇、閱讀理解、完形填空錯誤答案的機器,和生產面粉、衛生紙、塑料袋子的機器無二。整天面對這些機器,我感覺自己成了深圳工廠流水線上的打工妹,毫無意義地棄擲著自己的青春。

向春曉連連點頭,想必也是深有體會。但她還是忍不住憐憫我的處境,不無嘲諷地嘆息我雖然同樣累得像頭畜生,但還是頭窮畜生,人只有蠢到一定程度才會讓自己兩面狼狽。那時,我轉了行,在一家做政經新聞的網站當英文編輯,拿三千塊的實習薪資,拮據度日。但世道就是這樣,有思想的地方沒錢,有錢的地方沒思想,我年輕又不諳世事,思想對我的誘惑力遠大于錢。正是思想得多,道德感弱,我早早給父母交了底:你們別指望我發財,也別指望我奔上小康生活。好在他們善良體貼,沉默地克制了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的沖動。

在對待父母上,向春曉就有良心得多。她甚至把母親從山西接過來住了兩個月。寒假過后,向春曉的工作時間只剩下周一至周五傍晚六點至晚上十點、周末早上八點至晚上十點。她有了大把閉門幽居的獨處時間。坦白說,出身縣城小鎮的年輕人大多沒什么興趣愛好,琴棋書畫、芭蕾吉他和她誕生始就毫不相干,這不知不覺為她的將來儲蓄了一大筆無所事事的時光。最初,向春曉把精力都消耗在網購上,并在短短時日成為淘寶V4會員,選一支唇膏或一個菜碗也能耗上半天,仿佛純粹出于打發時間而故意染上嚴重的選擇焦慮癥。漸漸地,這些批量生產的無用的物質在割去她大量時間后,又侵占了她的空間。它們堆積在她的屋子里,把她擠到角落里去生活。直到有一次,她追隨時尚買來咖啡灌腸套裝排毒養顏,沒想到腸道產生依賴導致便秘,臉上粉刺加重,色斑接踵而來。她一怒之下給出差評。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賣家給這個不肯通融的差評買家郵來了一只干尸般的死貓。向春曉嚇得大病一場,好長時間都不敢點開淘寶網頁,因為她再也不相信看不見的網頁背后的人。

“楠楠,不要網購,你永遠都不知道和你做買賣的是人還是鬼。”

她事后給我打來電話,此后她常常在被噩夢驚醒的凌晨哭泣,受著恐懼和失眠的困擾,不得安寧。在她的家鄉,貓死后是要掛在樹上的。貓有九條命,它的尸體只能在樹上醞釀輪回,時機成熟便會轉世投胎,睜眼醒來。而她委實沒有膽量再看那只貓一眼,就把它連同裝它的紙箱匆匆扔進了垃圾桶。她神經質地想是她阻斷了一只異鄉流浪貓的輪回之路,神靈會讓她承受這不可饒恕的罪惡。我難以相信一個被牛頓、愛因斯坦、麥克斯韋教育過多年的物理系畢業生會被“神靈”折磨得如此形銷骨立,由此認定每個人最好的歸宿便是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向春曉不想回去。清明過后,她把母親叫來做伴。父親多年在呼和浩特蒙牛基地當擠奶工,妹妹在呼和浩特念寄宿高中,母親一個人留在山西,幫襯姨媽打理一家面館。父親本是個有責任心的老實人,但母親聽說父親在外有過不檢點的行為后,就不再親近父親了。她有潔癖,在她看來,那個不忠的男人已使自己的婚姻濺上令人作嘔的污穢,她沉默而決絕地抗拒沾染過別的女人、殘留著別的女人的氣味的東西闖進自己的身體,做無恥的逗留。仿佛正是與父親的疏離,缺乏了愛的滋養的母親,迫不及待地抵達她的更年期,面容倦怠,脾性古怪,即便出門買菜也邋里邋遢連乳罩都懶得穿,乳房和眼袋一齊自暴自棄地垂塌著。母親住了些時日后,向春曉并沒感受到多少陪伴的溫暖和舒適。四十三歲的母親身上有股老人的酸味,總是讓人想起插在瓶子里忘了收拾的梔子花,枯萎發黃,看了令人皺眉頭。她也確實像個老人似的,經常揉搓著受風濕病折磨的右腿膝蓋骨,看著窗外的陰天唉聲嘆氣:“沒完沒了的痛。唉,春曉啊,暴風雨又要來了。”

母親攜帶著一種衰敗向下的力量,加重了向春曉的哀傷,這背陰的房子似乎也承載不了兩個女人的沉寂和孤獨,陰冷宛若幽深地穴,淡墨的空氣如死水凝滯,以致向春曉常常忍不住一個人出門,在長長的防波堤上迎風望著灰黃的茫茫江面,無聊又無望地等待著一艘艘輪船靠近,好像它們真的會載來某個熟人。母親從不陪她來。母親言簡意賅地說,人越老越丑,越丑越不愿出門見人。向春曉憐憫地看著母親,從那張沒有血色的韭黃色臉上看到自己五官的輪廓。她酸楚而擔憂地想,一個人為什么會越活越不堪呢?一個女人到底有什么活頭呢?

六月中旬,母親終于厭倦了南方無窮無盡的梅雨,決定回山西。向春曉沒有挽留。訂機票時,想起兩年沒有見面的父親和妹妹,她最終猶疑著把到達城市“大同”改為了“呼和浩特”。母親沒有拒絕。

向春曉又成了孤身一人。但她似乎遠遠沒有學會享受孤獨。她頻繁地給我打來電話,仿佛渾身的細胞都膨脹著傾訴的欲望,一說就是一個鐘頭。可我無心傾聽那一地雞毛。我的處境每況愈下,正考慮轉入外貿行業做翻譯。媒體行業不像我想的那么有頭腦。我剛從那家“左翼”網站辭職,走得很不體面。我和原本非常尊敬的主編因一個拆遷選題大吵一架,他惱怒我對弱勢者的同情充滿了愚蠢的偏見,指責我看不清真相:這世上幾乎所有的拆遷釘子戶都是敲詐政府的刁民,上吊自焚頭破血流都只是刁民威脅政府妄圖獲取更多補償的慣用伎倆。

“我早就看出來了,你不適合傳媒行業,”主編說,“你連‘配合’都學不會。謝楠楠,趁早轉行吧。”

我確實不懂他們的邏輯,對于失去這份轉正不久的工作,我縈繞于心的困惑大于遺憾。那個暴雨天,我收拾好辦公桌,心神不寧地離開編輯部,在食堂遺留下一只方形鋼化玻璃飯盒。這是向春曉送給我的就職禮物,她希望我端穩一只飯碗,而我又讓她失望了。

我灰頭土臉,對向春曉不辭而別,受一位在和順古鎮開青年旅館的朋友的邀請,在云南閑散地游蕩到初秋才回來。我惦記著上海的男友,他是我和這城市的唯一聯系。一旦拋開愛情,我就找尋不到這塊土地于我有何意義。所以我常常又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讓向春曉苦留異鄉,而假若僅僅是出于錢,或是心高氣傲。——這二者能夠產生的力量,也不足以撐起如此的勇氣和執著。

我料想得沒錯。崇明島濕地蘆花飄飛的時節,我去看過一次向春曉。徹夜臥談到無話可說的時候,她終于在黑暗的靜謐中按捺不住,側身向我聊起她這幾個月來隱秘而甜蜜的愛情。起初,她只是漫不經心地試問我能否接受個子比自己矮的男人,我打著哈欠告訴她世界上比我們高的男人遍地都是,何必費心假設這種沒來由的蠢問題。她縮了縮肩胛骨,把被子往脖頸下壓壓緊,探頭又問,禿頂男人會不會有點難看?我說廢話,頭頂一叢茂盛黑發的男人當然比頭頂一面銅鏡的男人更有魅力,禿頂男人屬于大媽,魅力男人屬于我們。突然,我覺察到空氣中散發出一種古怪的情緒,就把方才的話往回收了收:不過,相比精神氣質,男人的相貌是無關緊要的。向春曉不置可否,嘆息了一聲,繼而遲疑地問道,如果他身體不太好,某些方面有功能性障礙……聽她遮遮掩掩地探詢,完全不是平素的利索勁兒,我眉頭一皺,很有些莫名的煩躁。我一腳把被子蹬開,打斷她說,沒錯,這是個陽痿的時代,但你總能遇到一個正常的男人,不是基佬也沒任何障礙……啊?說吧,你到底找了一個多大的老頭?

“才三十六歲,不是老頭。中心醫院的肛腸科醫生。你知道的,我那陣子做咖啡灌腸,把腸道搞壞了,長了痔瘡,手術就是他給我動的……”向春曉囁嚅著說,語氣拖拖沓沓,不像在告知一件令人欣喜的好事。我們面對面側臥著,我的胳臂肘貼著她的胸口,幾乎感知到她慌亂卻故作平靜的心跳,“但是——”向春曉撲棱著那雙孩子般天真的眼睛,“他結婚了。”

“你還是個處女啊!你知不知道這對你以后會有怎樣的影響?”

我幾乎尖叫起來,心頭一陣緊縮,彈坐起來,旋即又無力地蜷縮下去。我心里驀地絞痛得厲害,很久都說不出話來。向春曉也沉默著,拉著我的手,過一會兒就輕捏一下,像是在猶豫著道歉,又像在渴求理解。我側過身去,背對著她,望著簾子拉到一半的窗口。窗幔的流蘇輕柔地浮動,沉浸在牛奶般的月光中,如同被風吹開的條條波紋。萬籟俱寂中只有冷風嗖嗖而過。“啪——”窗臺上那盆珊瑚櫻吹落下去了,失眠的月亮看見瓷片、泥土和花果枝葉四下飛濺。我茫然地想著,在我入睡的那些夜晚,向春曉的空間里,發生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破裂?

天快要亮了。向春曉把我的身子扳過來,面向她。房間里不用開燈也能看清楚彼此的臉。向春曉的眼睫毛長長的,濕漉漉的,眨巴眨巴著,把我的眼睛也打濕了。我難過地看著她,仿佛面對自己的女兒,再也克制不住絮叨和數落。我說她不懂愛惜自己,這樣不管不顧地對一個已婚男人傾注感情多么無望,最終什么都收獲不了,還會不可避免地帶來一身傷痛。向春曉苦笑著說一切都是天注定。他來得很是時候,在她差點被孤獨吞噬的時候,是他給予的溫存讓生活有了起色。有好幾次,她倚著門框觀賞著那個在她的廚房里忙碌的男人,聽著菜刀切在砧板上的砰砰聲、蔬菜倒入油鍋的吱吱聲、油煙機轟隆隆的作業聲,心里奔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她認定那是幸福的潮水來襲,忍不住溫柔地從身后抱住他,淚水漣漣洇濕了他的脊背。她說她從未想過要從他那里獲取什么,她沒讓他花過哪怕一個蘋果半棵白菜的錢,更沒奢望他能給予一份婚姻。她不想破壞他的家庭,對他的妻子她內心充滿愧疚和感激,是她的疏忽大意渾不知情讓她得以分享一杯愛的湯羹。如今,這杯湯羹已讓她枯寂的日常變得鮮美,她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有一次,我在游泳館見到了他一家三口,他老婆就是那種很普通的三十來歲的女人,有點胖,愛笑,說話細聲細氣的。他介紹我說是他的病人。他老婆還和我聊了會兒,問了我的工作,還說了她女兒的身體狀況。”向春曉緩慢地回憶,停頓了一下,“楠楠,你不懂,對他,我真的挺感激的。”

我對向春曉動情描摹的美好幻象嗤之以鼻。我清楚這個肛腸科醫生想從她這里得到什么,她這么純真又這么懂事,是個最好不過的情人。她不會鬧。這是他最幸運的一點。男人像個孩子一樣愛玩游戲,但他絕不會像孩子那樣完全不考慮游戲的危險性。他要在安全的范圍內享用游戲的快樂。女人懂事他才安全,才可以放心地快樂,不擔心出什么岔子。向春曉是很懂事的,這種懂事是有意識的,她知道她必須懂事,不然就連這一點溫存都會失去。其實對于對方的需求,他們各自都掂量得很清楚,同時又不抱多余的期待。活到他這把年紀,必定知道試圖仰仗一份感情以擺脫對人生的空虛感,簡直就是做夢。他不過想從一個年輕人身上汲取一點回光返照般的年輕幻覺。的確如此。向春曉神色困惑地說,她很不能理解為什么一個受著早泄困擾的男人會如此熱衷男女之事,一次次潰敗又一次次嘗試,即便讓自己備受打擊也無法坦然地接受衰老已提前降臨的事實。而我所不能理解的是,像這樣一個人,到底擁有著怎樣非凡的勇氣才得以走出家門,把自己難以啟齒的無能袒露在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姑娘面前,事實上,他最聰明的做法應該是關起門來與同齡的妻子惺惺相惜。

“你錯了,”向春曉的口吻儼然是一個成熟的女人了,“男人最不愿親近的,就是結婚超過十年的老婆。”沉寂了稍許,她以她全部的糟糕經歷做出一個令人絕望的總結:“婚姻是世界上最壞的發明。我永遠也不會結婚的。”

挨近年尾,向春曉與學生的合同到期后,有一半多家長沒有來續費。倒不是她教得不好,而是因為那些學生升高三后,寒假被學校壓縮到只剩一個星期,連這唯一一個星期也被漫天的試卷塞滿,根本沒有額外找老師上課的必要了。還有三四位家長認為孩子的成績沒有太大改觀,懷疑缺乏公司的管理和考核,老師在教學上有所松懈,因而也沒有再續約。一遇到這些狀況,向春曉才記起,原來教輔機構養那么多教育顧問是很有必要的,他們巧舌如簧,既是銷售,也是公關。向春曉感覺她單槍匹馬,有點玩不轉了,原本想著寒假旺季大賺一筆,回家過年可以在父母那里出手闊綽一點,而眼下守著出不了多少油的五個學生,這份孝心也只能萎縮地大打折扣。

島上的冬天十分清冷。向春曉有次在防波堤上待的時間長了一點,回來就感冒了。感冒又引發肺炎,咳嗽不止,她只好推掉學生們一個星期的課。醫生沒有來看她。他很少再來,只是隔陣子在微信上問一問她還在不在崇明。向春曉不知道這詢問是出于惦念關心,還是出于恐懼不安,她隱約直覺到,他似乎在擔心她的存在可能對他的聲譽構成隱患。冬至那天,白天陰沉得就像夜晚,海風刮得很緊,呼呼的吼叫讓人心里直發毛。向春曉把電視機的聲音開到最大以期獲得陪伴,但人們遙遠的嬉笑喧鬧更用力地刨開她內心無所依傍的荒蕪。她想起醫生和她上床時,總會打開電視,調高音量,他說這樣有助于分散他的注意力,能讓他持久一點。向春曉順從地笑笑,后來每次他敲門時,她都為他打開了電視機。落雨讓她想起醫生很多特別的癖好,還有平素飯桌上的習慣。她猶豫了很久給醫生打去電話,醫生驚訝又焦躁地說,他正在華山醫院陪動完腦積水手術的女兒散步,便匆匆掛了電話。向春曉聽著忙音,突然以頓悟般的清醒明白了她與醫生之間永恒的距離,她那葉輕渺之愛的小舟永無擺渡靠岸的可能。

這里沒什么可留戀的了。向春曉開始醞釀著回家。她退回學生剩余的課時費,又與房東結清了房租水電費,把屋子收拾成她來之前的那樣子,墻上不留一個掛鉤一朵貼花。她仿佛刻意為下一位房客清除了她故事的蛛絲馬跡,就像她當初來時,對前一位住戶發生在這里的悲喜無從窺探。

離開時,向春曉手頭的行李依舊只是那個銀白色拉桿箱,曾因網購上癮從全國各地蜂擁而至的物件被她悉數打包送給了樓下的獨居老太。這間樸素空蕩的屋子卻被她裝在心里帶走,連同從這里獲得的啟悟:“一旦嘗過男人的溫情,就會知道屋里沒有男人的生活不值一活。”

我去送她,聽她如此俏皮卻不無深情地感慨,想起一年前那個認真地“渴望一種孤島式生存”的女孩,不免酸楚地會心一笑。我想我理解了她。真正孤獨過、摯愛過、憐憫過的人,都會理解并包容春曉的潰敗。我記起約翰·鄧恩的一篇布道詞,它讓我聽見安寧的日常生活中人們內心的戰地鐘聲: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可以自全

每個人都是大陸的一片

整體的一部分

如果海水沖掉一塊

歐洲就減小

如同一個海岬失掉一角

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領地失掉一塊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損失

因為我是人類的一員

因此

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

它就為你敲響

⊙ 柴春芽·戈麥高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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