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之訴訟屬性

李沁荷

(中南大學 法學院， 湖南 長沙 41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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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之訴訟屬性

李沁荷

(中南大學 法學院， 湖南 長沙 410083)

摘要：我國2012年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首次創設了專家輔助人制度，為彌補我國刑事司法鑒定中存在的不足提供了一條新的路徑。但法律和有關司法解釋對于“有專門知識的人”出庭的做法缺乏明確規定，從而導致該制度在實踐中的運行出現了諸多問題。以引起社會廣泛關注的“念斌案”和“復旦投毒案”涉及的專家意見為樣本進行分析，有助于理解我國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制度的訴訟屬性，進而為立法完善提供一定參照。

關鍵詞：專家輔助人；司法鑒定；念斌案；復旦投毒案

司法鑒定，在我國現代刑事司法活動中被視為法定證據的一種，其證據作用的發揮對于法官認定案件事實和準確定罪量刑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然而，由于當前我國有關司法鑒定的法律法規尚不健全；鑒定機構管理混亂；司法鑒定作為法定證據應具備的科學性和嚴謹性與現實中鑒定人員專業不足、素質不高之間存在矛盾；以及實踐中出現的鑒定人出庭率較低等問題，國內近幾年發生了數起社會影響巨大的刑事案件，這些案件之所以引起公眾和輿論的廣泛關注，與運用于其中的司法鑒定制度有著莫大的關系，進一步透露出了我國當前鑒定制度中的缺憾。為了彌補這些不足，解決司法實踐中層出不窮的問題，2012年新《刑事訴訟法》對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在此方面的立法成果進行吸納融合，創造性地將“具有專門知識的人”這一概念引入到刑事訴訟程序中來，實際上形成了“鑒定人——專家輔助人”二元專家意見制度。新《刑事訴訟法》第192條第二款規定，“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可以申請法庭通知有專門知識的人出庭，就鑒定人作出的鑒定意見提出意見”。目前，學界習慣于稱此條款中的“有專門知識的人”為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在此基礎上確立的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制度，對于彌補鑒定制度缺陷、改革證據制度有著重要的意義。

就在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制度設立后不久，我國發生的兩起社會影響力重大的刑事案件——“念斌案”和“復旦投毒案”均將這一制度運用到了實踐中，念斌案終審中，辯護方委托的專家輔助人對鑒定意見的有力質證顛覆性地逆轉了案件結局，念斌終獲無罪判決。而復旦投毒案二審中，由林森浩的律師斯偉江聘請專家輔助人胡志強，雖然也針對鑒定意見指出了一些疑點，但最終被認定不足以動搖鑒定意見的證明作用，二審維持原判，林森浩死刑現已被最高法核準。這兩起案件進一步說明，作為新生制度的專家輔助人制度雖取得了一定成效，但現階段尚存在諸多不足，致使其在實踐中的運用常遇尷尬。故借助對司法實踐的進一步研究，分析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制度的現狀和存在的問題，從而有針對性地解決這些問題，將是完善這一制度對當務之急。

一、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制度的基本問題

(一)專家輔助人的界定

事實上，我國三大訴訟法都沒有直接將“專家輔助人”這一稱呼體現在法條當中，而是分別是以“具有專門知識的人”、“專業人員”、和“有專門知識的人”進行定義，這種表述實際上模糊了專家輔助人的實質，也是對立法嚴謹性的違背。關于如何確定對這一類人群的稱謂，學界曾出現過許多種不同的意見，“專家輔助人”則是目前受到學界廣泛認可的主流概念。這是因為，一方面，受控辯雙方聘請在法庭上就案件涉及的專業性問題提出意見的人，必須具備某一領域內的專業知識或者經驗，故稱其為“專家”更能反映其具有“專業性”的資質；其次，這些“專家”參與庭審的主要方式是通過控辯雙方的聘請和法庭的許可，意在運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彌補當事人、控方和法官在專業領域的不足，法律并未規定其意見具有證據的效力，而只是對作為法定證據的司法鑒定提出質證，故稱其為“輔助人”能夠充分體現其輔助當事人完成訴訟這一功能；由此稱謂，筆者認為所謂專家輔助人，指的是通過接受系統教育、培訓或長期實踐等方式獲得某一領域的專門知識、專業技能和專門經驗，在訴訟中接受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的委托對專業問題進行解釋說明，或是出具增強、削弱甚至否定鑒定意見效力的意見的人。而專家輔助人制度是指刑事訴訟法中有關專家輔助人的參訴地位、參訴功能、參訴資格、參訴性質、參訴權利義務、參訴程序和參訴價值等整個法律規范的總稱[1]。

(二)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制度的訴訟價值

1.彌補現行鑒定制度缺陷，節約訴訟資源

在刑事訴訟中，作為法定證據之一的鑒定意見，向來以其科學性和專業性而被認為是法官認定事實的關鍵。然而，隨著社會的發展和信息科學的進步，高科技犯罪屢見不鮮，我國的鑒定機構只能是運用其現有設備和當下掌握的技術對需要鑒定的事實進行判斷，對于訴訟所涉及的某些專業性問題并不一定能有所覆蓋。再者，由于準入門檻低，鑒定人員的專業技能、法律知識背景和職業道德缺失，加之現實中有些鑒定機構儀器設備落后，導致被奉為科學證據的鑒定意見并不一定完美無缺。除此之外，實踐中還存在另一個問題，當事人一方出示了鑒定意見后，法官和對方當事人由于專業知識的欠缺，無法針對該鑒定意見提出能與之對抗的異議，從而使得法庭上對鑒定意見的質證環節流于形式，以至于影響法官對案件事實的認定。所以，即使鑒定人出席庭審，并對鑒定結論作了專業而詳細的解釋，也常常無法避免法官和訴訟參與人無法理解其含義的尷尬局面。故而，實踐當中經常出現重復鑒定、多頭鑒定等情況，極大地浪費了訴訟資源。而新設立的專家輔助人制度正好解決了這一問題。在庭審時，“有專門知識的人”將針對鑒定意見進行分析、提出問題，并運用自身知識解答案件中的疑難點，糾正鑒定意見中的錯誤。這樣做的效果是：一方面，由于專家輔助人的身份不同于鑒定人，由其向當事人解釋鑒定意見中的專業問題，可以避免當事人產生對鑒定意見的主觀偏見，由此導致的重新鑒定和補充鑒定的比率將會大大降低，進而起到加快訴訟進程的作用。另一方面，專家輔助人參與庭審后，基于其專業知識和經驗作出的有針對性的質證將強而有力地動搖鑒定意見作為證據的權威地位，法官借助其質證能夠更為客觀和準確地判斷是否采信鑒定機構給出的鑒定意見，從而進一步認清事實，準確定罪量刑。另外，專家輔助人的介入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對鑒定人的監督作用，督促鑒定人提高鑒定質量，而鑒定意見準確性的提高，也將必然減少當事人對于重復鑒定的要求，提高訴訟效率。

2.增強了法庭質證效果

專家輔助人制度的設立，使得“有專門知識的人”能夠參與庭審，針對鑒定意見進行質證，這意味著專家輔助人可以就專門性問題同鑒定人在法庭上展開正面交鋒。這樣的方式能夠使鑒定意見中具有實質意義的信息點和爭議點充分暴露在庭審中和法官面前，比起鑒定人對鑒定意見的單一的闡述更能直觀地呈現出問題焦點，進而幫助法官認清作為關鍵證據之一的鑒定意見的證據能力和證明力，從而決定對鑒定意見是否予以采信。除此之外，專家輔助人參與庭審時對鑒定意見的質證，也可以看作是對過去被稱為科學證據的鑒定意見的一種監督和制約，鑒定人在此種監督之下將作出準確性較高的鑒定意見，再在法庭上由專家輔助人對其提出疑問、展開質證，從而多方面地增強法庭質證效果。

3.保障了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刑事訴訟的目的就是懲罰犯罪，避免無辜的人受到法律追究。然而遺憾的是，過去，刑事司法鑒定或由司法機關依職權進行或受司法機關委托進行，又或由法官直接進行鑒定，而作為法庭博弈中弱勢方的被告人，既無權啟動司法鑒定，也無法針對鑒定意見提出強有力的質證，因此其合法權益往往得不到保障。專家輔助人制度設立后，當事人和辯護人可以聘請“有專門知識的人”，在經由法庭準許后出庭提供專業方面的意見，幫助當事人對鑒定意見提出質疑，以此來實現其訴訟參與權和質證權，從而使被告人最基本的辯護權得到保障。

4.平衡控辯力量，推動我國刑事訴訟模式的轉型

上文已經提到過，我國司法鑒定均由司法機關依職權進行或聘請專業的鑒定機構進行，鑒定啟動權一直掌握在司法機關手中，在《刑事訴訟法》修訂之前，被告方和辯護方既無權申請和參與司法鑒定，也無法對鑒定機構給出的鑒定意見提出有效質證。并且，偵查機關也擁有著自己的鑒定機構，偵查機關在專業知識方面處于優勢地位，而辯護方在刑事訴訟中對涉及專業知識問題的理解與把握上卻明顯處于劣勢地位[2]。在此種情況下，由于辯護方無法參與司法鑒定并對其實行監督，鑒定活動的公開透明度大打折扣，暗箱操作的情況屢見不鮮，在這樣的條件下作出的鑒定意見，證據能力和證明力明顯無法達到要求，但法官和辯護方均因缺乏相關專業知識，對這種看似科學但實有瑕疵的證據只能被動接受，而無力反駁，這實際上造成了控辯雙方的力量不平衡。專家輔助人制度產生后，對辯護方知識和經驗上的缺陷進行了填補，使得辯護方對專業問題的理解能力大大提高，并且能夠在“有專門知識的人”的幫助下對鑒定意見提出有效的質證，從而改善辯護方在庭審中的弱勢地位，辯護人的質疑權、質證權和詢問權都通過專家輔助人的幫助得到了實現，庭審對抗性史無前例地得到強化，控辯雙方的對抗力量和法律地位也得到平衡，很大程度上推動了我國的職權主義訴訟模式向當事人主義轉變。

二、兩起案件的實踐樣態對比

(一)兩案中專家輔助人的訴訟地位

新《刑事訴訟法》雖然引入了專家輔助人制度，規定專當事人和辯護人可以申請專家輔助人出庭就專門問題提出意見，但沒有通過具體法條明確專家輔助人是否具有獨立的訴訟參與人的地位。從司法實務中看，雖然“念斌案”和“復旦投毒案”均是吸納專家輔助人制度的經典案例，但兩案中專家輔助人的訴訟地位也均不清晰。“念斌案”中，控辯雙方各自聘請共9名專家輔助人出庭進行“對戰”；“復旦投毒案”中，則由被告林森浩的辯護律師斯偉江聘請法醫胡志強作為本案二審的專家輔助人，被告人林森浩家屬對此不知情。由此可以看出，新《刑事訴訟法》并未規定專家輔助人是否具有獨立的訴訟地位，而實踐中專家輔助人一般由辯護人聘請，是被告人和辯護人實現其辯護權的幫手，在身份上附屬于被告人和辯護人。另外，專家輔助人在庭審中負責針對鑒定意見提出自己的見解，其參與庭審以鑒定意見的存在為前提，且其質證范圍也僅限于鑒定意見，亦說明具有對鑒定意見的附屬性。由此可以看出，目前“有專門知識的人”無論在立法還是實踐中，均沒有獨立的訴訟地位。

(二)兩案中專家輔助人的主體資格

念斌案庭審現場，共有9名分別受控方和辯方委托的專家輔助人出席庭審，另外還有7名鑒定人出席庭審，這些專家就案件的爭議焦點在法庭上進行了毒物鑒定領域的專業對話。最終，辯方專家輔助人對控方出具的檢驗報告和鑒定意見進行了有效的質證，進而動搖了控方證據體系的根基。而林森浩案中，辯方聘請的專家輔助人僅法醫胡志強一人，其在法庭上對黃洋4次乙肝血清學檢查提出質疑，并得出了“黃洋的真正死因不是二甲基亞硝胺中毒，而是自身患有的爆發性乙型病毒性肝炎”這一結論。但是，爆發性乙肝屬于傳染病學的研究范疇，而辯方并沒有聘請傳染病學的專家參與庭審，且該專家輔助人主要是通過對文書和報告等資料的分析得出的結論，其本人并未親自參與解剖過程。在法庭上，檢方還詢問了專家輔助人的專業資質，胡志強承認，自己的確沒有毒物方面的鑒定資質。在這種情形下，對于專家輔助人胡志強是否能以其專業知識做出以上結論，控方提出了質疑。

(三)兩案中專家輔助人意見的證據屬性

兩案中，專家輔助人的意見也受到了不同的對待。念斌案中，法官并未說明專家輔助人的意見屬性，但卻實實在在地將專家輔助人的意見大量地引用在判決書中，并在“對鑒定意見的質證意見”中，將專家輔助人的觀點進行單獨表述。但需注意的一點是，判決書中對專家輔助人意見的引用未注明是出自于專家輔助人，而是以“本院認為”的事實和理由進行闡述。在林森浩案二審中，專家輔助人完成質證后，法官當庭表示，專家輔助人的意見是對鑒定意見的質證，不屬于鑒定意見，不具備證據屬性，不能單獨作為定案依據。

三、我國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制度的缺陷

新《刑事訴訟法》雖然首次引入了專家輔助人制度，但法律及相關司法解釋對該制度的規定都十分粗疏，缺乏系統性和可操作性。隨著該制度在實踐中的廣泛運用，更進一步地暴露出了其不足和缺陷。

(一)專家輔助人的訴訟地位和意見屬性規定不確定

學界對于“有專門知識的人”并沒有形成一個統一的稱謂，目前的主流觀點是將其稱為“專家輔助人”，以凸其“專業性”和“附屬性”的特點。專家輔助人是訴訟代理人、鑒定人和證人之外的另一類人群，其訴訟地位自然有別于上述任何一種，但至于他究竟是哪一種訴訟參與人，具有怎樣的訴訟地位，法律并未給予明確規定，因此，實踐中就產生了許多的困惑；而正是由于法律和相關司法解釋對專家輔助人的角色定位太過模糊，專家輔助人的意見屬性就更有爭議。部分學者認為專家輔助人就鑒定意見提出的反駁僅應被看作是對鑒定意見的質證，其不具備證據屬性，因而也不能單獨據以定案。而另有部分學者則認為，專家輔助人存在的必要性決定了其意見的性質應當是質疑甚至推翻鑒定意見的一種特殊證據[3]，若否定其證據屬性，則勢必使專家輔助人制度成為一紙空文。在法律尚未明確、學界存在爭議的情形之下，基于證據法傳統，學術界傾向于否定其證據屬性，認為專家輔助人在庭審時的意見僅僅是對鑒定意見的質證。但念斌案中，判決書對專家輔助人意見的重視程度，無疑突顯出專家輔助人意見在司法實踐中的現實份量。理論界主流觀點與實踐需求在此方面的矛盾仍亟待解決。專家輔助人的訴訟地位和意見屬性是專家輔助人制度的基礎，只有明確了這兩點，專家輔助人的權利、義務以及職責才能得以明確。

(二)專家輔助人的權利，義務規定不明確

專家輔助人參與庭審的任務是對鑒定意見提出質證。然而，法律并未對專家輔助人的權利和義務予以明確，有關司法解釋則籠統地將其規定在幾個分散條文當中，缺乏系統性，因而無法在實踐中展開具體而靈活地操作。例如，2012年通過的《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試行)》雖然已經賦予專家輔助人對鑒定意見的知情權，但這項權利的行使范圍僅限于書面鑒定意見，至于專家輔助人能否在庭審時對鑒定人進行當庭質證，《刑事訴訟法》和《解釋》均未明予以明確[4]。這種缺陷也必然地反映在了實踐當中，“念斌案”和“復旦投毒案”中，專家輔助人均未與鑒定人同時出庭，對其進行口頭質詢，因此導致質證進行地并不充分，甚至對案件的最終判決產生了影響。法律對專家輔助人權利規定的不完善，導致實踐中許多有專門知識的人不愿接受委托，即使是接受委托出庭的專家，也常因不能充分行使其權利從而無法對鑒定意見進行有效質證，從而直接削弱了該制度的實踐功效；另一方面，對義務和責任的規定不明確，又會使該制度因缺乏必要的約束而催生出違法行為。因此，為了完善專家輔助人制度，法律和有關司法解釋應當在具體條文中明確、系統地對專家輔助人的權利、義務和責任進行規定。

(三)專家輔助人的立場定位規定不明確

通俗地說，專家輔助人的立場指的就是專家輔助人在庭審中為誰“說話”的問題。關于這一點，我國學者多持不同看法，爭議主要是圍繞專家輔助人在庭審中是否應保持中立而展開。

由于新《刑事訴訟法》和《解釋》對專家輔助人的立場定位這一問題尚未予以明確，學術界因此形成了不同觀點：有學者認為，專家輔助人出席庭審的任務即以其自身專業知識和經驗對與案件相關的專業問題進行解釋，其意見的客觀性和科學性必然要求其保持中立，不偏不倚。而另有部分學者則認為，無論是從立法本意，還是現有稱謂來看，專家輔助人的核心任務就在于“輔助”。“有專門知識的人”接受單方聘請，針對案件所涉及的專業問題提出自己的見解、針對現有鑒定意見提出質證，目的就在于為委托方提供幫助，以最大程度保障委托方的訴訟權利得以實現，其立場不可避免地會帶有傾向性。這種情況下，若要求專家輔助人在庭審中保持中立，甚至提出不利于聘請人的意見，缺乏合理性和可操作性。

四、完善我國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制度的幾點建議

立法的缺憾和司法實踐中產生的問題，為完善我國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制度提供了“對癥下藥”的廣闊空間。針對本文選取作為樣本的兩起案件在審理過程中暴露出的問題，筆者對完善我國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制度提出以下幾點建議。

(一)明確專家輔助人的雙重性立場定位

英美法系國家實行當事人主義的訴訟模式，其專家證人接受委托后在法庭上提出有利于委托人利益的意見；與之相反，大陸法系國家實行的是職權主義的訴訟模式，此種模式之下的鑒定人、專家或技術顧問由于其中立立場而被看作是“法官的科學輔助人”。我國當前的訴訟模式正處于轉型階段，因而兼具職權主義與當事人主義的屬性。基于我國刑事訴訟模式的特殊性，筆者認為，不能給予專家輔助人的立場以絕對化的定位，而應在中立性的基礎上肯定其傾向性，也即明確專家輔助人的雙重屬性。

首先，中立性是專家輔助人的基本特征。

專家輔助人既然是“專家”，那么就必須正確對待這一身份。換而言之就是，無論他們是針對具體問題進行闡釋還是對鑒定意見提出質證，都必須在尊重科學和事實的基礎上，排除個人感情和主觀偏見地對案件專門問題進行評價、判斷和提問。在這一層面上，任何違背客觀事實和違反法律的虛假意見芳將受到法律的追責。

另一方面，傾向性是專家輔助人的天然屬性。

專家輔助人“輔助”當事人說明案件事實的本質任務和其內在的職業特性又必然地賦予了專家輔助人一定的傾向性。專家輔助人接受委托的任務是服務于委托方，并以其專業知識保障委托方訴訟權利的實現。出于職業道德的要求，“專家”一旦接受聘請，就應當以聘請方利益的實現為目標有傾向性地為其提供服務。

因此，只有將專家輔助人的兩重屬性相結合，才能更好地發揮專家輔助人在訴訟中的積極作用。

(二)明確專家輔助人的訴訟地位

專家輔助人的立場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專家輔助人的訴訟地位。由于我國法律缺乏對專家輔助人立場定位的明確規定，致使專家輔助人的訴訟地位也十分模糊，實踐中無所適從。前文中，筆者已經提出，完善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制度首先應明確專家輔助人的雙重立場屬性。基于這樣的訴訟立場，筆者認為，雖然專家輔助人制度的設立目的是填補我國現有鑒定制度的缺陷，但專家輔助人既不代表也不能替代包括鑒定人在內的其他任何訴訟參加人，專家輔助人制度不是司法鑒定制度的附屬制度，而是與其并存，且彼此相輔相成的一種獨立制度。因此，筆者建議在刑事訴訟法第106條第4款后增補上“有專門知識的人”，作為一種獨立的新存在的訴訟參與人，允許他們與其他訴訟參與人相互詢問，相互質證[5]，并“以個人名義”對案件專門性問題提出意見、進行解釋和作出判斷。這樣一來，一方面賦予了專家輔助人與鑒定人平等的訴訟地位，“有專門知識的人”可以與鑒定人和其他訴訟參與人在法庭上進行直接對弈，增強法庭質證效果；另一方面，也意味著對鑒定機構監督的加強，可以有效地避免鑒定人員在司法鑒定活動中肆意行為。

(三)對專家輔助人出庭的權利，義務予以明確界定

從當前的立法現狀和實踐運行效果可以看出，缺乏對權利、義務和責任的明確界定是我國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制度存在明顯瑕疵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未來的立法活動，應當積極著眼于對專家輔助人的權利、義務及責任范圍給予更加清晰的界定，以充分發揮出這項制度在司法實踐中的功效。

具體來說，筆者認為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應當具有以下權利和義務：

1.專家輔助人的權利

(1)調查權

調查權，指的是專家輔助人可以要求鑒定人向自己提供書面鑒定意見及其他有關材料；同時，專家輔助人也有權要求查閱、摘錄和復制與司法鑒定有關的案件材料。

(2)質詢權

質詢權是指專家輔助人有權在法庭上對鑒定人員出具的鑒定意見提出意見，并針對雙方有沖突的觀點與鑒定人進行當庭對質和辯論。質詢權能否得以行使，直接關系到專家輔助人的作用和價值能否得到充分發揮，因此，應當通過立法對這一權利予以高度確認。

(3)監督權

專家輔助人應當有權對鑒定機構和鑒定人員的活動進行監督，以保證鑒定意見的真實性和準確性，進而提高司法公信力。

(4)拒絕委托權

為保障專家輔助人的合法權益，法律應明確規定若出現以下情形，專家輔助人有權拒絕委托或解除已存在的委托關系：

第一，委托事項涉及違法或犯罪活動的；

第二，委托人對與案件相關的重要的事實進行惡意隱瞞的；

第三，委托人對專家輔助人的人格和名譽存在嚴重侮辱行為的。

(5)獨立發表意見權

刑事訴訟專家輔助人應當有權在庭審中以自己的名義獨立發表意見。案件審理結束后，審判人員在判決書中引入專家輔助人的意見時也應注明其姓名和身份。

(6)獲得報酬權

專家輔助人受委托人聘請，利用其知識為其提供服務，理所應當地享有獲得報酬的權利。

2.專家輔助人的義務

(1)解釋說明的義務

這是專家輔助人的本質義務。專家輔助人在接受委托后，必然要就案件涉及的專門問題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予以解釋說明，并提出對鑒定意見的質證，協助委托人行使訴訟權利。

(2)出庭的義務

新《刑事訴訟法》已明確規定“專家輔助人的出庭參考鑒定人出庭的有關規定”。而法律規定了鑒定人須承擔出庭的義務，那么相應地，專家輔助人也應承擔出庭的義務。要求專家輔助人承擔出庭義務，實際上也是為了能夠更好地保障專家輔助人行使質詢權。

(3)保密的義務

由于專家輔助人參與刑事訴訟，很多情況下將不可避免地涉及到當事人的個人隱私或商業秘密。作為輔助當事人行使訴訟權利的人，專家輔助人須對這些可能接觸到到秘密承擔保密義務。此點可參照新律師法對律師保密義務的規定。

(4)在事實和法律上保持中立性的義務

由于專家輔助人中立性和傾向性相結合的雙重立場屬性，不可能要求其在庭審中保持絕對的中立，但在事實和法律的層面上，其中立性卻是毋庸置疑的。專家輔助人違反法律、違背職業道德，故意利用其專業對案件事實進行曲解而提出虛假意見的行為，必將受到法律的追究。

(四)明確專家輔助人意見的認證規則

1.為專家輔助人的出庭設置明確的資質審查規則

筆者認為，原則上，不應對專家輔助人的資質水平規定太過嚴苛的標準，只要某人在某領域具備專業知識和經驗，都應當具有成為專家輔助人的可能。若太過注重“專家”的職稱或頭銜，將大大縮小專家輔助人的范圍，而作為案件當事人的普通老百姓可能因為難以聘請到這些“專家”，最終放棄對這一權利的行使。

但是，在放寬專家輔助人準入資格門檻的基礎上也可以適當借鑒國家對鑒定人的管理機制，建立相應的“專家輔助人”協會，并對協會成員各自的專業范圍及所適合的案件類型進行分類。系統化的“專家輔助人”協會的成立，既能在當事人聘請專家輔助人時為其提供明確的可選范圍，又有效地避免了庭審中因專家輔助人的資質問題產生過多爭議，極具可操作性。

2.明確專家輔助人意見的審查規則

專家輔助人出庭的主要任務是針對鑒定意見提出質疑，據此，在審查專家輔助人的意見時，應當側重于審查其意見是否對鑒定意見的科學性，準確性和客觀性提出了有效的質疑。

另外，在審查專家輔助人的意見時，不必要求其能夠完全推翻鑒定意見，而只需要能對鑒定意見中的關鍵性問題產生有力質疑，且鑒定人的解釋不能排除這種懷疑即可。但需要注意的一點是，專家輔助人的質證意見必須是有充分而合理的理由作為依據，不能只是憑空的設想和懷疑。

3.明確專家輔助人意見的效力

新《刑事訴訟法》沒有對專家輔助人意見的效力予以明確，而念斌案等案件中又實實在在地透露出了司法實踐對明確專家輔助人意見的證據屬性的強烈需求。筆者認為，未來的立法應當賦予專家輔助人意見與鑒定意見相同的法律效力，并在證據種類中添加專家輔助人意見，作為刑事訴訟的法定證據之一。原因如下:

首先，在過去的司法實踐中，審判人員由于對專業知識和經驗的缺乏，往往在審理案件時過度依賴“科學證據”鑒定意見。自專家輔助人制度被引入新《刑事訴訟法》后，當事人和辯方通過聘請專家輔助人雖然能對鑒定意見提出一些質疑，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當事人的訴訟權利，但由于其意見不具有證據的效力，因而常常無力與具有證據效力的鑒定意見抗衡。因此，若僅將專家輔助人的意見定位在對鑒定意見的質證，而否定其證據資格，難免會使專家輔助人在法庭上處于較低的地位，基于對這種地位的考慮，專家輔助人拒絕接受委托或拒絕出庭的情況將頻繁發生，從而極大地削弱專家輔助人制度的運行效果。相反，賦予專家輔助人意見以證據效力，明確其訴訟地位，有助于擺脫專家輔助人參與訴訟時的尷尬局面，避免使專家輔助人制度流于形式。

除此之外，賦予專家輔助人意見以證據屬性，將其提高到與鑒定意見相同的效力高度，可以進一步保障當事人對鑒定意見的質證權和監督權的行使，從而幫助法官認清案件事實，做出合理裁決，也在科學技術與司法實踐活動間架起了一座全新的橋梁。

綜上所述，專家輔助人制度在我國刑事訴訟法中的運行時間尚短，立法尚不完善和司法實踐中反映出的問題仍等待解決。這些不足主要還應通過立法來進行完善，并在此基礎上建立與該制度相關的配套措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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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the Litigation Attribute of Expert Assistant

LI Qin-he

(LawSchoolofCentralSouthUniversity，Changsha,Hunan410083)

Abstract：After the amendment in 2012,Article 192 of the Criminal Procedure Law adds a procedure of“person with expertise”appearing in court to provide opinions regarding the appraisal opinions.This gives a new method to make up for the deficiency in judicial exqertise in our country.However,the law and judicial interpretations lack a clearly defined rule on this procedure,leading to a series of problems in practice.The author of this article explores the Expert Assistant System and some related issues with the sample of“Nian Bin Case”and“Fudan Poisoning Case”to give some reference for the legislation.

Key words：expert assistant system;judicial expertise;“Nian Bin Case”;“Fudan poisoning case”

收稿日期：2016-01-07

作者簡介：李沁荷，1990年生，女，湖南岳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刑事訴訟法學。

中圖分類號：D925.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9743(2016)03-006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