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張帥

莫小雋

命運就是這般神奇，在一個人萬念俱灰、不想再堅持的時候，回饋給她意想不到的厚禮。沒錯，這個人是女子網(wǎng)壇如今的熱門人物張帥。在WTA最新公布的世界排名榜單上，張帥從參加澳網(wǎng)之前的133位飆升到65位，取代鄭賽賽，成為中國金花的新一姐。灰姑娘變成了公主，“他們說我是中國一姐，但我不在乎自己的排名，幾個月前我都是十幾姐了”。

如果今年墨爾本的劇情是復制以往14次征戰(zhàn)大滿貫的結(jié)局，張帥繼續(xù)著自己第15次大滿貫一輪游，那么之后的報道一定是她退役的消息，想都不用想，“悲情”、“心魔”等字眼早已被媒體用慣了。

是的，27歲的張帥原本打算在今年澳網(wǎng)之后結(jié)束自己的網(wǎng)球生活。對她來說，以往苦行僧般的堅持太苦太難了，“我曾經(jīng)一度覺得自己再打下去都要抑郁了，我聽張國榮的歌，聽著聽著就在想，不要哪一天我也像他那樣……”

在自我質(zhì)疑中堅持了八年

來墨爾本之前，張帥動了退役的念頭。這不是突發(fā)奇想，她是認真的。于是，她開始做父母的工作。張帥出生于運動世家，5歲起開始接受網(wǎng)球訓練。論天賦，張帥不如李娜和彭帥，論身體條件，她也不如段瑩瑩和王薔等“小花”。“在很多人眼中，我身體條件不好，跑得慢，沒天賦，腦子不好使，手感也不好”，可她的路是早已被安排好的，“我爸就說了，如果是女孩，就打網(wǎng)球”。乖乖女張帥從來不會對家長的安排說“不”，“訓練中我能吃苦，從來不會偷懶。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這份堅持”。

張帥雖然知道父母為她打網(wǎng)球付出了很多，但她還是多次抱怨為何要讓自己學網(wǎng)球，在如此殘酷的職業(yè)網(wǎng)壇掙扎。

在中國網(wǎng)球的黃金十年里，張帥的位置微乎其微。李婷、孫甜甜是拓荒者，打開了一扇通往世界的大門。鄭潔、晏紫和彭帥是傳承者，用她們的成績延續(xù)著十年的輝煌。李娜登峰造極，將中國網(wǎng)球提到一個后輩無人可及的高度。

張帥不愿意給自己安上“金花”的名號，因為她知道，在李娜、鄭潔之后，很多人期待著她挺身而出，接好班，成為新一代的中國“金花”。“我不是什么金花，也不喜歡這個叫法，這么多年，我充其量是一朵殘花吧。”

從2003年轉(zhuǎn)入職業(yè)網(wǎng)壇之后，張帥就在自我懷疑與外界質(zhì)疑中努力堅持著自己的夢想。2008年8月26日，從資格賽殺出的張帥站在大滿貫正賽的賽場上。一切都那么新鮮，讓人充滿期待。簽表一出來，3號種子庫茲涅佐娃成了張帥要面對的難題。結(jié)果自然也不意外，身為2004年美網(wǎng)冠軍，俄羅斯人沒有讓張帥爆冷。4比6、2比6，結(jié)束了張帥的第一次大滿貫之旅。

誰曾想，這大滿貫第一輪像一道魔咒般，一次次地橫亙在張帥面前，讓她無法邁過去。

倫敦奧運會后，24歲的張帥做出了大膽的決定：單飛。她離開了天津隊、國家隊的悉心呵護，以真正職業(yè)球員的方式來規(guī)劃自己的運動生涯。“不能總像個嬰兒一樣讓別人來照顧，要學會自己走路，自己跑！”

于是，張帥和教練劉碩一起找練習場地進行冬訓、治療傷病、訂機票、訂酒店，制定訓練和參賽計劃。師徒倆的目標簡單踏實：贏更多的比賽，賺更多的錢。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流過。從2010年接手，劉碩把張帥從人們眼中的“月亮球小姐”改造成為一名攻擊性十足的球員。張帥戰(zhàn)勝過世界第一，也拿下過單打冠軍，可在大滿貫賽事中取勝，仍不知何時才能圓夢。

2014年的5月25日，巴黎天空陰沉，冷風陣陣，在這座浪漫之都找不到一絲春天的溫暖。

這已經(jīng)是張帥第10次大滿貫正賽了，她的手氣依然不太好，首輪抽到了當時世界排名第三的A·拉德萬斯卡。教練把這個信息告訴張帥時，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大的還是小的”。世界網(wǎng)壇稱波蘭選手A·拉德萬斯卡為大拉德，她的妹妹U·拉德萬斯卡為小拉德。劉碩的“大拉德”剛剛出口，張帥的眼淚就已經(jīng)無聲地滑落。

她用了將近7年的時間，從邊緣球場走進了大滿貫賽事的主場。這7年，真實而殘酷。她可以努力使自己的世界排名從243位提升到34位，可以在2009年中網(wǎng)拿下當時排在世界第一的薩芬娜，可以早于彭帥破掉職業(yè)生涯冠軍荒，憑借外卡拿到廣州網(wǎng)球公開賽冠軍，可以在超五賽中將大滿貫冠軍科維托娃斬落，可就是拿不到大滿貫的一場勝利，“我這個人比較執(zhí)著，堅信的東西就會堅持”。

無論怎樣堅持，張帥還是連輸9局，第10次倒在大滿貫第一輪的門檻。

張帥拖著不輕松的步伐走進那間大概只能坐不到10個人的發(fā)布廳，她的表情很明顯，在休息室剛掉完眼淚。

“當同樣的事情連續(xù)發(fā)生10次……我不知道……我說不出來是一種什么感受……”

短短一句話，張帥泣不成聲，流露的是已崩潰的情緒。她沒有刻意控制自己，當著在場的六七個中國記者的面放聲哭泣。新聞官以為是提了不太妥當?shù)膯栴}，連忙詢問。足足哭了一分多鐘的張帥終于站起身來，極力地收斂哭聲，“沒事，你們可以繼續(xù)問”。

這場失利是張帥14次大滿貫第一輪征戰(zhàn)的最難忘記憶。

命運對于那時的張帥來說，就是在捉弄和考驗她。大滿貫第一輪就像一道枷鎖，死死鎖住了張帥前進的腳步。她知道，不管自己將排名提升多少，不管能戰(zhàn)勝多少位世界第一，外界在乎的還是大滿貫的勝利，哪怕就一場。可她就是邁不過去這道坎。

身為教練，劉碩只能安慰她，想著法子讓張帥忘掉這些糟心的失利。他知道，現(xiàn)實面前，兩個玩命的人只有一起往前走，才能找到出路。“我的性格對上了張帥，她比我更不服輸。在一些人眼里，我們兩個簡直有病，他們會勸我們不用這么認真，不用這么玩命”，劉碩告訴張帥，大滿貫連輸那么多次沒關(guān)系，這些都是未來會贏很多的鋪墊。

“每一次都想搏一下，卻一次次倒下，一次次聽到無數(shù)嘲笑的聲音。”張帥知道外界的聲音。有球迷叫她“月亮帥”，因為她常常挑高球；有人稱她“早餐帥”，因為她常常在比賽中1比6或0比6落敗。對這些調(diào)侃，張帥一點都不介意：“我不會特別在意你們給我取什么外號。你們喜歡我、愛我，才會給我取昵稱。”張帥知道這些綽號即使不那么中聽，其實是為了她好。

直到2015年美網(wǎng)資格賽沒能突圍后，有些麻木的張帥一度想退役。那時她的排名已跌落至百名開外。大家更關(guān)注新冒頭的鄭賽賽、王薔、甚至是徐詩霖，她們比她小很多。

“我每天都很難過，甚至產(chǎn)生了退役的想法。有很多朋友一直給予我?guī)椭晌也恢雷约哼€能不能繼續(xù)堅持。再試一次，就一次，如果澳網(wǎng)成績不理想，或許我的網(wǎng)球生涯就結(jié)束了”，對于過往很多難熬的時光，張帥很坦誠。

努力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

正是最后一次奮力一搏的勇氣讓她繼續(xù)留在賽場，命運給她鋪墊了14次失利后，終于換來了一場用淚水澆灌的勝利。

“這是你所參加的大滿貫比賽中第一場勝利”，現(xiàn)場主持的話語還未落下，張帥的淚水已涌出。在掩面的淚水里，過往那難熬的辛酸一幕幕劃過記憶，8年，就這么熬過來了。

也許你我都曾和她一樣，前路一片黑暗，能力備受質(zhì)疑，但我們都崇尚一個樸素的價值觀，那就是努力，永遠努力──這是一位同行在2013年張帥拿下廣州網(wǎng)球公開賽后寫下的感受。放到今天，當張帥拿下大滿貫首勝時，依舊在理，張帥的這場勝利是一場普通人能夠感同身受的成功。

在很多人眼里，李娜天賦異稟，簡直是為網(wǎng)球而生。她用兩座大滿貫冠軍奠定了自己在中國網(wǎng)壇，乃至世界網(wǎng)壇獨有的地位，無數(shù)人敬仰她的成功。

張帥呢，她像生活中的一個鄰家女孩，沒有出眾的天賦，經(jīng)歷過的刻骨銘心失敗遠多于成功，她迷茫，低落，痛苦，掙扎，但從未放棄過努力。

終于，在原本“最后一次”的大滿貫賽場上，她擊敗了世界排名第二的哈勒普后，化繭成蝶，洶涌噴發(fā)。科內(nèi)特、勒普琴科和凱斯等都成為她躋身大滿貫賽八強的墊腳石。

爆發(fā)了的張帥釋放著積壓在內(nèi)心很久的情緒：“我把這么多年的壓力和贏不了球的憤怒都發(fā)泄出來了，否則，這輩子恐怕都沒有機會再發(fā)泄，這種感覺真爽！”

場外的張帥喜歡足球

女孩子都愛美，可張帥的世界里，很多時候除了網(wǎng)球，還是網(wǎng)球。“她沒有去過一次KTV，沒有去過一次酒吧”，這是教練劉碩對弟子的印象。平日里，張帥不愛化妝，也很少逛街，甚至沒有獨自一人去超市的經(jīng)歷。

劉碩曾說自己是個粗線條的人，比較乏味，平時就是酒店和球場兩點一線。張帥跟教練一樣，早起早睡，如老年人般有規(guī)律，除了練球，還是練球。

足球是張帥為數(shù)不多的愛好。2014年法網(wǎng)結(jié)束后，在過道跟她閑聊，說起意大利，說起AC米蘭，她眼里仿佛放光，對馬爾蒂尼那一批球星頭頭是道，“馬爾蒂尼、巴喬、卡納瓦羅，意大利的球星我都喜歡”。她也會趁著在歐洲比賽期間，關(guān)注意大利隊的起伏命運，2002年托蒂在世界杯的紅牌至今她耿耿于懷。

接觸過張帥的人都知道她好脾氣，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劉碩評價道：“張帥是我見過的最有韌性的球員。她對自己的要求太高，總是太糾結(jié)，就連自己的勝利都不能好好享受。”

這一次，師徒倆終于可以盡情地享受屬于他們的勝利。在成名趁早的時代，張帥的勝利是一出實實在在的勵志劇本。

張帥說：“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一次，即便提前告訴我，只要熬過8年的14次大滿貫首輪落敗，就能換來今天，我也堅持不到現(xiàn)在。太難了。人生往往是無路可退時，才能苦苦堅持；但凡有路可退，比如不打球可以當教練、上學、結(jié)婚，也就放棄了。我什么都沒有，沒有后路，只有向前。”

幸運的是墨爾本之后的張帥找到了自己的靈魂，她選擇了堅持，選擇了繼續(xù)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