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了，還要不要為醫保繳費

朱恒鵬

2016年最新一期的《求是》雜志上，財政部部長樓繼偉撰文稱，要改革醫療保險制度，研究實行職工醫保退休人員繳費政策。

這不是政府層面首次提出研究退休職工繳納醫保政策。早在2015年11月底，公開發布的“十三五規劃”就已提出了這一改革方向。

縱觀眾多社保政策調整，但凡提出增加個人繳費，一定會招致反對。樓繼偉話音剛落，“7200萬退休人員不需繳納醫保就可享受醫保待遇的日子還有多久”就登上頭條。理解者有之，更多人反對。化解醫保支出壓力，盯緊退休職工“錢袋子”能管多大用？

是趨勢，羊毛不可能出在牛身上

城鎮職工基本醫療保險制度自1998年建立以來，一直采用退休職工不繳費、在職人員繳費“供養” 退休人員的籌資模式，有其歷史原因。時逢國企改革等歷史浪潮，需要通過這種方式減輕建立現代社保體系的改革壓力以及那一批退休人員面臨的企業破產、重組之外的生活壓力。

17年間，我國迎來了經濟飛速發展、社會繁榮變遷。然而，人口結構也發生了巨大變化，城鎮職工醫療保險的撫養比快速下降，年輕一代繼續為退休人員醫療保障“托底”，負擔日趨沉重，矛盾日趨激烈。

中國社會保險整體繳費水平已超基本工資的50%，屬于繳費比例最高的國家之一。城鎮職工醫保擴面即增加在職職工繳費人數的空間已基本沒有，甚至維持既有繳費人數規模也已困難，而退休人員及其帶來的費用壓力卻在快速增加。

有觀點認為，面對這樣的基金壓力，首先應該承擔責任的是政府，也就是財政資金。然而，醫保基金是保險而非福利，這筆錢只能從參保人中來，如果退休職工不繳費，則壓力將全部由在職職工承擔。即便強令財政資金擔下這份責任，也不過是增加全民的稅收負擔，“羊毛不會出在牛身上”。

另外，現在退休人員的境況也已與職工醫保建立伊始有很大不同。彼時，國企改革浪潮中的退休職工，還可被視作“弱勢群體”，但時至今日，2005年到2015年間國家連續十一年上調企業退休人員養老金，退休職工具有承擔一定醫保繳費的能力。

沒有道理再讓年輕人群和企業戴著鐐銬沉重前行。當然，退休職工的繳費規則還需進一步精算設計，但至少退休職工繳費將有助于企業和在職職工負擔減輕，毋庸置疑。

當然，減輕醫保基金壓力，重啟退休人員繳費只是基金“開源”的重要手段之一，“節流”即控制醫療費用快速增長，更是政府不可忽視的重任。

控制醫療費用快速增長才是最該啃的“硬骨頭”

周衍濱（民營企業人力資源部總經理）

我看到兩組數字：一是截至2014年，我國已有185個統籌地區的城鎮職工醫保資金出現收不抵支;二是人社部數據顯示，2010年醫療保險基金累計結余3007億元、2011年為3518億元、2012年為4187億元、2013年為4807億元、2014年為5537億元。

有專家說，結存是假象，結存逐年遞增是假象，結存會很快耗盡。但老百姓只能看到數據打架，若要作選擇，他們自然更愿選擇“醫保基金結余過多應當降費”的邏輯，聲討“為了解決醫保資金可持續性、應對人口老齡化帶來的醫保資金缺口，退休職工應當繼續繳納醫保費用”的政策調整。

讓退休人員繳費，得先算清醫保賬，到底虧空了么？窟窿多大？是職工繳費過少還是另有“始作俑者”？

之前的延遲退休、現在的調整退休職工醫保繳費政策都引發激烈討論，再加上媒體一直在談的“養老保險個人賬戶做空導致青年逃保逃費、中年抱病早退”等現象，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說明我國目前社會保障存在“制度矛盾”亟需消化？

專業人士認為，退休職工續繳醫保費用是趨勢，因為醫保的基金負擔過重是事實，最直接的“開源”辦法只有兩個，一是提高在職人員的醫保繳納額度，二是讓退休職工續繳醫保。鑒于中國社會保險整體繳費比例已居世界前列，前者不可行，就只有后一條路可走。

真的是最優選擇、不二選擇么？導致醫療費用快速上漲，醫保基金支出增加、負擔加重的原因又何在呢？有數據表明，2014年全國衛生總費用達35312億元，是醫改啟動前（2008年）的2.4倍，由此可知，醫療衛生體制的改革才是真正該啃的“硬骨頭”。否則即便退休職工續繳醫保基金，也是舍本逐末。

合法、公平、科學是前提

嚴俊（對外經貿大學法學博士后）

只要滿足三個前提條件，推行職工醫保退休人員繳費政策，不是不可以有。

首先要有法可依。退休人員續繳醫保費用的新政策落地之前必須解決合法性的問題。因為現行《社會保險法》第27條明確規定，“參加職工基本醫療保險的個人，達到法定退休年齡時累計繳費達到國家規定年限的，退休后不再繳納基本醫療保險費。”

凡屬重大改革都要于法有據，社會醫保體系是全民共有，任何相關政策調整都繞不過現行法規門檻，必須周密論證、審慎修法。

其次要確保公平。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官員在2015年“兩會”期間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取消公費醫療，實現“醫保并軌”已在全國普遍推進，但還有3省份有待推進;另外中央在京國家機關和事業單位也沒有參加職工醫療保險。

醫療保障制度要改，就要用盡一切手段改得更公平、更可持續。醫保并軌和公費醫療等公平問題尚未完全解決，緊盯退休人員的“錢袋子”做文章是否有違社會保障制度互助共濟的設計初衷呢？

第三要科學評估。政策調整之前，要先反思：妨礙醫保運行的體制障礙是什么？收不抵支的虧空困境從何而來？如要推行退休人員醫保繳費，繳費標準如何制定？畢竟，全國各個統籌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和職工醫保基金的結余情況差異巨大。

應統籌考量的參數必須包括當地的醫療費用水平、醫保基金支付的壓力水平、延遲退休政策對當前醫保基金壓力的減負水平等，以上種種問題沒有想清楚、攤明白，“退休人員繳納醫保”就談不上合法、合情、合理。

建立公平、

可持續的醫保制度不能避重就輕

胡繼曄（中國政法大學法和經濟學研究中心教授）

世界上沒有完全免費的醫療，高福利通常也與高稅收相伴。一個核心觀點是，為建立更加公平可持續的全民醫保制度，所有人都該為占有醫療資源、接受醫療服務付費。

朝著更加公平、更可持續的目標，正在和可以繼續推進的方向有二：

一方面，中國目前有三個醫保制度并存：即城鎮職工醫療保險、新型農村合作醫療以及城鎮居民醫療保險（編者注：國務院近日發布意見稱，將整合后兩項制度，建立統一的城鄉居民基本醫療保險制度）。盡管后兩者跟前者相比，籌資水平和保障水平不足，但總算做到了“擴面”：即把相當一部分原先“100%自費”看病的人納入社會保障體系中。

另一方面，如果退休職工有必要為醫保基金缺口埋單，干部群體是否同樣應該告別公費醫療時代？如果能同樣拿出“壯士斷腕”的勇氣，如推進養老金并軌一般，割掉公費醫療這條計劃經濟遺留的“尾巴”，也能極大減輕醫保負擔，釋放醫療資源。

此外，醫保個人賬戶應該徹底取消。個人賬戶的存在導致賬戶濫用的惡性膨脹，分散了醫保制度的資金統籌能力，無助于社會互助共濟作用的發揮。取消個人賬戶，既可以還資金于企業和個人，實現“減負”功能;也可以全部納入統籌基金，以進一步擴大報銷范圍，提高報銷比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