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新
(鄭州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河南鄭州450001)
話語政治:互聯網上的社會群體沖突
陳文新
(鄭州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河南鄭州450001)
隨著信息時代的來臨,互聯網逐漸成為一種話語表達最便捷的載體和平臺。當前,社會群體的沖突往往通過網絡話語表現出來。網絡話語沖突具有強烈的政治現實性、情緒性、交互性,并且已經形成了一定的群體分化。網絡世界是現實社會的鏡像,網絡社會群體話語沖突是對現實政治的衍射。網絡社會群體話語沖突的治理,必須回歸到現實社會矛盾的根本治理上;政府應掌控網絡話語權,加強對話語權的主導,發揮正能量;社會群體應以理性來建構話語市場和實現話語和解。
話語政治;互聯網;社會群體;沖突
社會群體沖突是當前社會學、政治學研究的熱點,也是目前學術界必須直面的一個重要現實問題。隨著改革的不斷深入和利益格局的不斷調整,中國進入社會矛盾突發期,社會矛盾多發、突發。與社會矛盾相聯系的是社會沖突增多,社會沖突的表現形式趨于多樣化。尤其是隨著信息時代的來臨,互聯網的快速發展使社會群體的沖突往往通過網絡話語表現出來,呈現出不同于現實的運作邏輯與形式。網絡世界是現實社會的鏡像,網絡話語的交鋒和沖突凸顯的是現實政治問題。基于此,本文以話語政治為視角和切入點,其重點不在于通過語言學的分析探討網絡社會群體沖突的話語,而在于解釋這些話語沖突背后的政治邏輯,從而提出網絡社會群體話語沖突的治理之道。
話語一詞是20世紀思想史上一個重要的概念。按照一般的理解,話語既可以指對事物的演繹、描述和敘述,也可以指人與人之間進行溝通的一種方式。話語概念的出現催生了一種新的研究范式:話語分析。話語分析作為一種專門的學科研究對象的出現,是語言學發展過程中必然會出現的現象[1]。20世紀80年代以來,話語分析開始廣泛應用于多種學科。尤其是福柯話語理論的興起,使話語分析不斷向各個學科滲透,也逐漸從最初的語言、語法、語義的本體分析轉向話語與實踐、文化、權力等關系的深入探討,從純粹當代話語抽象結構的研究趨向于關注話語實踐,主張研究話語與社會建構、社會行動之間的有效關聯。有學者特別提出,即使是當代語言學,其研究重點也已經從語言本身轉向話語方面,即從語言結構的研究發展到文化結構的探討,進而把話語看作語言和社會行為本身,通過文化背景來研究社會實踐、符號程序的互動,以及諸如權力和意識形態的關系等[2]。因此,語言是話語基本的組成部分,話語不能簡單地等同于語言,“話語也許同語言不同,它基本上是歷史的,它不是由可擁有的成分構成,而是由人們不能在話語展開的時間范圍以外對它進行分析的真實和連續的事件構成”[3]。話語更多承載的是知識和文化,現代思想家更多的是從思想和哲學的意義上談論話語。如法國思想家福柯指出:“話語并不像人們所想的那樣,是一個純粹的和簡單的事物和詞的混雜體。”“誠然,話語是由符號構成的,但是,話語所做的,不止是使用這些符號以確指事物。正是這個‘不止’使話語成為語言和話語所不可減縮的東西,正是這個‘不止’才是我們應該加以顯示和描述的。”[3]可以說,話語的背后是人的思想的反映,體現的是一定的思想和文化,每個時代都有特定的話語,人類歷史上的文化就是由各種各樣的話語組成的。
更進一步地講,話語范式的提出更多地與政治研究有關。因為,話語往往與政治相關。法國思想家福柯正是從話語的重要延伸——知識的角度來界定權力,構建其獨具特色的權力理論。福柯認為,話語意味著權力,“我們應該承認,權力制造知識(而且,不僅僅是因為知識為權力服務,權力才鼓勵知識,也不僅僅是因為知識有用,權力才使用知識);權力和知識是直接相互連帶的;不相應地建構一種知識領域就不可能有權力關系,不同時預設和建構權力關系就不會有任何知識”[4]。當代西方著名政治哲學家哈貝馬斯也認為,話語雖然并不具有統治功能,但話語產生一種交往權力,使交往理性成為可能的,是把諸多互動連成一體、為生活形式賦予結構的語言媒介[5]。人們的話語表達并非只是純粹的說話,更多的時候,話語背后隱藏著政治意蘊。人們通過話語表達自己的政治意愿、權力追求等,話語背后隱喻的權力和政治更需要關注。
不僅如此,話語的表達還存在是否順暢、有無表達機會、表達是否合理等問題,這又往往與一國的政治表達機制有關。這就有了話語權的問題,這就使話語政治成為一個重要的議題。在古代社會,文字幾乎是貴族的專利,普通百姓鮮有話語權。隨著現代社會的到來,話語權自然成為現代政治權利的重要內容。隨著現代化進程的加速,人們的政治參與意識逐漸覺醒,政治參與的范圍不斷擴大,人們話語表達的途徑和載體也逐漸增多,話語的形式也越來越豐富。尤其是互聯網,隨著它的普及與發展已經成為一種話語表達最便捷的載體和平臺。首先,互聯網的開放性賦予了人們充分表達個體意見的權利,互聯網為所有人提供了平等對話的機會。網絡技術的及時性、便捷性使人們的話語表達擺脫了一定的時空條件的限制。其次,由于網絡的虛擬性和隱匿性,人們更有可能借助網絡平臺表達其真實的想法。在利益分化的當代,網絡話語的興起、網絡話語平臺的構建更有利于人們充分、真實地展示其內在的利益需求,網絡輿情的發展、變化也是我們觀察當今社會政治、社會形勢發展的一個重要窗口。再次,與傳統的表達載體相比較,互聯網具有及時性、平等性等無可比擬的一些優點,成為信息時代塑造公共領域的重要平臺。依照哈貝馬斯的解釋,公共領域說到底就是公眾輿論領域,它和公共權力機關直接相抗衡[6]。政治公共領域是從文學公共領域中產生出來的,它以公眾輿論為媒介對國家和社會的需求加以調節[6]。公共領域形成的基礎條件是大眾傳媒的存在,在一個傳統的輿論中,話語權往往控制在政府手中,“讓誰說”和“說什么”基本上由政府決定,大眾傳媒由于受到政治等因素的干擾和控制,已經失去真正意義上的公共領域功能。與傳統媒介相比,互聯網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仍然由國家控制,但不可否認的是,互聯網技術的發展還是為人們提供了通過網絡進行表達和放大“聲音”的可能性。網絡技術的出現和發展,自然給公共領域的重新塑造提供了可能。
隨著互聯網的發展,中國網民數量不斷增長。2016年8月3日,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在京發布第38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報告》顯示,截至2016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達7.10億,今年上半年新增網民2132萬人,增長率為3.1%。我國互聯網普及率達到51.7%,互聯網對個人生活方式的影響進一步深化,我國手機網民規模達6.56億,網民中使用手機上網的人群占比由2015年年底的90.1%提升至92.5%,僅通過手機上網的網民占比達到24.5%,網民上網設備進一步向移動端集中。農村互聯網普及率為31.7%[7]。互聯網的飛速發展對中國社會、政治發展的影響也日益明顯,從政治話語權來講,網絡技術的發展為公民提供了更多的話語表達機會,中國社會群體日益增長的話語表達需求越來越多地通過互聯網來實現。另外,隨著改革的不斷深入和利益格局的調整,中國逐漸進入社會矛盾突發期,大量的社會矛盾、社會沖突不斷出現。這些社會沖突普遍帶有一定的群體性,它既體現在社會現實中,也通過網絡話語的沖突呈現出來,互聯網客觀上已經成為不斷分化的社會群體可以輕松“言說”內心訴求的重要平臺,網絡也逐漸成為社會群體沖突的重要場域。
第一,干群沖突的話語蔓延。改革開放前,黨員干部在群眾中的威信較高,大部分群眾對領導干部的認同度較高,而在市場經濟發展過程中,干群關系遭受越來越大的挑戰,部分黨政官員的腐敗、生活作風等違法違紀問題,已經嚴重影響了黨政干部的形象,群眾對官員的認同度在持續下降。這種不認同甚至仇視的情緒很快在網上發酵,在網絡上社會群體沖突的焦點即是干群沖突。其中,較為典型的是在河北大學發生的“李剛門”事件。在“李剛門”事件中,李剛之子以“我爸是李剛”“你想告我隨你便”等話語炫耀權力,激起社會的憤怒。“李剛事件”后,“官二代”“我爸是李剛”迅速成為網絡熱詞,其背后實際上表達了底層群體對官員以及官員子女的嘲諷。“表叔楊達才事件”更是在網絡上點燃了普通大眾與政治、經濟特權上層之間普遍的沖突,形成“無官不貪、逢官必罵”的網絡思維定式,“仇官”心理一時在網絡上蔓延,黨政官員和國家公職人員成為眾矢之的。凡是涉及政府官員的群體性事件,官員就成為社會弱勢群體泄憤的主要目標。在不了解事實真相的情況下,社會弱勢階層往往借助群體性事件發泄對政府官員的不滿,對黨政官員的為政之德、為政之能、為官之道普遍表示質疑,對他們的政績冷嘲熱諷,對他們遭遇的不幸反而幸災樂禍。隨便瀏覽一下網絡論壇或新聞評論就會發現,對黨政官員、國家公職人員,甚至與他們有密切聯系的人,幾乎是一邊倒的負面輿論。當流動攤販刺死城管時,普通百姓紛紛支持攤販“敢于亮劍”,認為攤販是“為民除害”。在吉林“通鋼事件”中,當職工打死民營企業派駐的總經理時,網絡評論反而贊揚“通鋼工人階級了不起”“工人階級真給力”;當政府官員出公差遭遇不測時,普通百姓不是基于對生命的惋惜而是一片叫好。例如,《河南陜縣六名同志考察途中因車禍殉職》的新聞在網絡上流傳開來,旋即引發了網友狂歡,微博、論壇里盡是“賀電”,即使官方認定“陜縣五官員是因公殉職”,但許多民眾對于這樣的說法也拒絕接受。
第二,貧富階層的相互污名與指責。目前,網絡上流行著一種輿論,認為中國改革開放后形成的新的精英群體——尤其是暴富群體——是體制缺陷的產物,他們在相當程度上是社會不公正的體現[8]。因此,各界精英統統遭到其利益對立群體——社會底層群眾——的仇視和攻擊。有些富人常常被指責“為富不仁”,他們財富的正當性和合法性很難取得一些貧困階層的認可。一些學者最近的社會調查顯示,受訪者認為“現在的有錢人,都是用見不得人的方法賺錢的,依靠正當職業是富不起來的,中國98%的富人以及暴利行業都是互相勾結”[9]。在這種情況下,新富階層雖然擁有巨大的財富,但其擁有財富的過程及手段常常被弱勢階層質疑或者譴責,也很難獲得其他階層的認同和尊重。當下流行的“土豪”稱謂其實就表現出一些群體對富裕階層的復雜心態,其中嘲笑、藐視、嫉妒等多種情感交織在一起,至少是對富裕階層的不認可。同時,社會新富階層的炫富行為也引起了一些貧困階層的強烈反感和不滿,進一步削弱了社會底層對其的身份認同,激化了貧困階層與富裕階層的矛盾與沖突。如,“郭美美事件”中主人公的炫富行為,進一步激發了底層群體的憤怒。窮富階層之間往往相互指責和“污名化”,窮人給富人貼上“為富不仁”“無商不奸”“傷風敗俗”“有錢就是任性”等標簽,通過質問富人“第一桶金”來源的正當性來渲染和加重社會的仇富心態,甚至發起“人肉搜索”,對其進行人身攻擊和謾罵;而富人也給窮人貼上“人窮志短”“低等公民”等類似的標簽,以此強化社會對窮人的歧視與冷漠。社會貧困階層不甘心身份地位現狀,對市場化形成的身份規則表示不信任和抵觸,希望打破階層流動的壁壘,躋身于社會上層,但同時又感嘆“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他們往往采取網絡上的言論行為發泄不滿,以一種戲謔的語言解構官方話語,如“被就業、被死亡、被精神病、被擇校、被捐款”等話語,這些網絡用語以被動結構表達了底層民眾對就業、教育、醫療等社會問題的不滿。
第三,關于改革的不同聲音——新“左”與“右”的爭論。社會弱勢階層普遍懷念毛澤東時代、懷念計劃經濟時代,認為在計劃經濟時代,雖然人們生活水平普遍不高,但社會公平,而改革損害了自己的利益。表現在網絡空間中,底層群體往往利用傳統的政治話語,采用毛澤東式的語言表達,主張重新回到傳統的社會主義體制中,回到“激情燃燒的歲月”。而強勢階層受益于改革開放的政策,普遍認為中國的改革開放推動了社會前進,提高了社會整體的生活水平,雖然改革存在一些問題,但改革的合法性和成就不容置疑。他們認為正是改革開放的政策帶動了社會階層的積極性,如果中國還停留在計劃經濟時代,只能是普遍貧困。這種網絡文化的沖突,最直接的一個體現就是對兩種經濟體制、兩個偉人的評價與爭論。尤其是進入新千年之際,圍繞改革的爭論更加激烈,網絡上不同群體的話語交鋒,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改革開放的抉擇。直到2013年1月5日,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兩個不能否定”,網絡上的改革之爭才偃旗息鼓。
第四,網絡社會群體的等級之爭。網絡社會群體沖突還體現在相互冠名上。“高大上”“白富美”“屌絲”等網絡語言的出現,使網民分化為新的不同社會群體。“高大上”“白富美”分別是對那些事業比較成功、經濟基礎雄厚、長相帥氣的男性、美麗的女性的稱謂,這其中既有一些羨慕,也有一些嘲諷。與“高大上”“白富美”相對應的是“屌絲”一詞的出現。“屌絲”往往反映了一些初入職場、無權無錢、無車無房更無力改變現狀的青年群體。“屌絲”稱呼的背后,既反映了部分青年對自身社會地位的自嘲、自虐和無奈,更重要的是當前中國社會階層固化的一個重要寫照。特別需要注意的是,“屌絲”這種極度貶抑人的身份稱謂的詞語,自誕生起就引起諸多爭論,但在網絡上卻引起了強烈共鳴,并被許多網民爭相使用,許多網民紛紛把自己歸為“屌絲”一類,其中原因應值得深思。“蟻族”網絡詞語的誕生也表達了青年一代弱者的共同呼聲,“蟻族”本來是一個動物學的概念,現在成為一個網絡熱詞,它是那些“80后”“90后”大學畢業生低收入聚居群體的自稱。對于這個群體來說,他們彷徨、迷茫,“畢業意味著失業”,即使找到工作收入也太低,“三年一輛車五年一套房”對于他們只是一個夢想,高昂的城市生活成本使他們往往徘徊在城鄉接合部,這個群體缺乏社會保障,有如螞蟻般弱小。
第一,必須看到,網絡上的這些話語交鋒、沖突完全不同于娛樂界網絡上的相互罵戰與調侃,也并非為了吸引眼球,這些話語沖突更多地帶有強烈的政治現實性。這些話語沖突從表面上看更多的是一種情緒的宣泄,但我們從這些社會群體之間的話語沖突可以透視沖突背后的政治蘊涵。按照行為主義政治學家戴維·伊斯頓的界定,政治就是社會價值權威性的分配活動[10],政治活動涉及資源的分配。實際上,網絡社會的話語沖突大多涉及權力腐敗、資源分配、公平正義、公共政策等問題。人民網輿情監測室的研究表明:官民關系、貧富差距、仇富心態、醫患矛盾、權益糾紛等社會矛盾仍然是輿情壓力的重要來源[11]。仔細審視這些社會矛盾,它們本質上都是公共政治問題,根本上需要通過公共治理、公共政治來解決。喧囂的網上對話反映了社會民眾和廣大網民對現實政治的關注,只不過,現實政治表達渠道的不暢或者狹窄,使社會群體對公共政治的關注和討論集中在網絡這個便捷的場域中。因此,網絡雖然是虛擬社會,但網絡虛擬社會背后折射的是現實政治,從本源上講,網絡沖突的來源是現實社會之中沖突的展開,是現實政治的獨特延伸,它更多的是現實中各種社會群體政治訴求的反映,揭示的是社會群體對于資源分配、社會公正等轉型期焦點問題的爭論。只不過,各種社會群體的政治訴求從現實社會轉移到網絡社會中,并很快在網絡社會上得到集聚,形成群體意識,以不同的網絡話語表達出來,從而在互聯網上形成話語政治。
第二,當前網絡的話語沖突已經形成一定的群體分化,呈現一定的群體性或階層性。由于網絡的開放性,隨著現實社會各種信息在網絡上的傳播與擴散,對不同的社會個體、網民自然會形成一定的刺激,不同的個體對于各種信息和話題會產生不同的反應。許多不同的個體基于共同的價值取向、興趣愛好、相似的境遇基礎,會逐漸形成共同的話語感受,并在網絡上投射出來,慢慢地形成共同的群體意識和群體態度,形成較為穩定的群體語言風格。尤其是近年,隨著微信的迅速發展,網民上網瀏覽和表達的門檻進一步降低,更多的社會階層上網,網民社會結構日益向中國社會結構接近,網民部落化、網絡社群有所發展,網絡輿論漸趨分層呈現[11]。“聞其言,如見其人”,我們往往可以通過他們使用的語言風格、話語的語調、文雅程度大致判斷出使用者的社會階層、職業屬性以及文化水準,網絡空間中的群體分化,基本上也可以通過話語反映出來。
第三,網絡話語沖突也是一種情緒的宣泄。應該說,當前的網絡對話還處在一種非理性階段。從窮富階層的相互污名化到社會群體之間的吐槽、謾罵,網民的偏激與偏執通過網絡話語在互聯網上展露無遺。更有甚者,一些自嘲具有創新能力的網民運用拼接、調侃、穿越、正話反說、諷刺挖苦、斷章取義等手段,不斷加工和“創造”各式網絡語言,形成各具特色的話語拼盤。這種網絡話語的隨意性、戲謔性實際上是某些社會群體的情感、心態以及價值觀的真實流露。更讓人擔憂的是,一些網民借助于各種新式的網絡語言宣泄對社會的怨恨,通過質疑和抹黑大眾長期認可的英雄人物向主流意識形態的權威發出挑戰,隨意發表偏激、故意混淆視聽的言論,甚至造謠生事、制造網絡語言暴力。同時,民粹主義、自由主義等西方社會思潮得以在網上泛濫,很容易形成對廣大網民的誘惑和思想綁架,帶來非理性的情緒政治。話語政治是政治行為的中介環節,它通過影響人們對政治體系、政治事件、政治人物、政府政策等的態度和看法,從而影響人們政治行為的內容、方式[12]。上述網絡上的情緒化和非理性自然會對現實社會中的非理性行為起到煽動和推動作用。
第四,網絡話語沖突的交互性。網絡話語沖突是以網絡語言呈現出來的社會沖突,它以網絡空間作為特殊的場域,從形式上看它是一個相對對立的虛擬空間,隱匿在網絡之后的各個社會群體,基于不同的利益訴求,圍繞著共同感興趣的政治議題展開思想上的對話與語言的交鋒,從而構成了網絡上的公共領域。從另一個方面看,網絡話語空間又是現實的,這個虛擬的話語空間并不是脫離現實的觀念的存在,而是一種實體的存在,“網絡政治作為一個空間,又是現實社會各種力量和行動者介入的舞臺”[13]。很多現實社會中的矛盾、沖突轉移到網絡上之后,往往會形成信息擴散、持續發酵,形成強大的網絡輿論,引發社會群體的大規模集聚,誘發“廣場政治”。因此,網絡話語作為“影子政治”,不僅本質上是對現實政治的投射與反映,更重要的是,它更有可能形成對現實政治的壓力,與現實社會、現實政治形成相互影響、相互塑造的交互關系,從而成為影響現實政治生態發展變化的一個重要因素。
對于網絡社會沖突,我們應辯證地看待。一方面,網絡話語本質上是一種政治表達,按照伊斯頓的政治系統理論,它屬于政治輸入層面。從政治輸入層面來講,政治輸入主要包括“要求”和“支持”。從網絡話語來看,其中既有“要求”也有“支持”的成分。不管是“要求”還是“支持”,網絡話語沖突客觀上有利于緩解和疏通社會群體的不滿情緒,為社會矛盾的緩解提供了便捷的宣泄渠道,客觀上起到了政治安全閥的作用。從另一個方面講,我們更應注意網絡話語沖突的負面效應。從一般意義上講,社會群體的沖突可以從兩個方面進行觀察:一是話語的沖突;二是行動的沖突。話語沖突和行為沖突是相互聯系在一起的,話語沖突往往為行為沖突提供最直接的誘因,而行為沖突往往是話語沖突的外在表現。網絡話語的沖突如果失控,將形成“蝴蝶效應”,往往會激發現實矛盾和社會沖突的爆發,對現實社會矛盾起激化作用,影響社會、政治的穩定。因此,必須注意加強對網絡話語沖突的管控和治理。
首先,網絡社會沖突的治理歸根結底是現實中社會矛盾的化解和治理。福柯指出:“話語產生于矛盾,話語正是為表現和克服矛盾才開始講話的;話語正是當矛盾不斷地通過它再生出來,為了逃避矛盾才繼續下去并無限地重新開始;這是因為矛盾永遠處于話語之內,因為話語由此而永遠不能繞開矛盾,因為話語在變化,在變形、在自動地逃避它的連續性。矛盾作為它的歷史性的原則隨著話語進展而運轉。”[3]網絡話語與矛盾是緊密聯系的,網絡社會群體話語沖突更多反映的是現實社會中利益分配上的矛盾,網絡話語沖突本質上是現實沖突的反映和鏡像。改革開放以來,在中國經濟體制轉型過程中,社會群體不斷分化,社會分化也會帶來社會發展的“陣痛”。當前中國社會分化之快,直接引發了社會階層之間關系的緊張與沖突:底層社會愈演愈烈的抗爭、強勢階層和弱勢階層之間的對立等。網絡在不斷創造和傳播新的話語的同時,也在不斷記錄著當前不斷分化的社會群體的各種思潮以及政治觀點。現實社會思潮的網絡化趨勢日益明顯,當前中國社會群體的緊張與沖突也不斷在網絡空間上呈現與傳播。因此,通過網絡話語的解構,我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清醒地判斷現實中社會群體之間的關系,可以反映出當前中國社會群體分化引發的社會矛盾、社會沖突。基于此,治理網絡社會群體的沖突,必須回到對現實社會中社會矛盾的根本治理上,只有鏟除現實社會中社會沖突的土壤,才能減少甚至消除網絡上的社會群體之爭。
其次,政府應掌控網絡話語權,加強對話語權的主導,發揮正能量。網絡群體性沖突若處置不當,不僅會對網絡運行環境造成直接影響,更可能變為直接引發現實社會群體性事件的導火索。因此,在“眾聲喧嘩”的網絡環境下,政府對網絡話語權的主導就顯得非常關鍵。政府要弘揚主旋律,激發正能量,把握好網上輿論引導的時、度、效,使網絡空間清朗起來[14]。一方面,政府應積極適應網絡時代的要求,創造條件,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和監督權。一般來說,網絡資源占有量的差異決定了社會不同群體在互聯網上形成數據的差異,進而決定了在社會中的話語權和影響力[15]。政府作為網絡信息資源的最大占有者和最富有者,掌控信息資源的發布與管理。因此,政府在網絡社會中應具有最大的話語權。政府應發揮資源優勢,及時準確地公開信息,確保民眾能夠及時捕獲和掌握真實的信息,促進民眾的理性參與。另一方面,對于政府來說,網絡也是一個重要的政治資源。政府應注意加強網上宣傳,凈化網絡環境,在網絡空間中要發揮“看得見的手”的作用,加強主流意識形態話語的供給,搶占輿論制高點,有效地形成網上的權威話語和主流聲音。通過正確引導網絡輿論的發展方向和掌控話語權,及時化解和疏導網民的急躁、偏激等非理性行為,消釋網絡空間上彌漫的情緒化話語。
再次,社會群體應以理性來建構話語市場和實現話語和解。網絡話語是網民、社會群體相互交往的媒介。網絡話語既然反映的是政治現象,那么話語問題既要通過政治方式來解決,也需要通過話語本身來解決。網絡話語既有可能形成沖突,也可以形成理性交往。社會群體理性交往的形成首先應是話語的溝通、和解。雖然僅靠語言溝通并不一定能達成共識,但話語交往是一個重要基礎。哈貝馬斯提出:“一旦言語行動的語內行動力量承擔協調行動的作用,語言本身將表現為是社會整合的首要源泉。”[5]在當前的社會群體交往中,話語是形成社會共識的基礎。社會群體應以理性來建構話語市場和實現話語和解,放棄相互間無端的指責、謾罵、攻擊,培育理性平和的社會心態,在承認和認可各自利益的基礎上,承擔起對話者自身的真誠和自主,構建平等理性的網絡對話,尋求不同社會群體的意識并存。如果說,通過理性的話語對話,在政治輸入上形成對政治系統的強有力支持,減少政治輸入端的混亂與無序,必然對現實的社會政治穩定大有裨益。
任何社會都存在矛盾與沖突,全面深化改革的中國也不例外。隨著改革的力度和深度不斷加大,改革也必然會進一步觸發利益格局的調整,社會沖突和矛盾在未來一段時間可能加劇。社會沖突和社會矛盾以及現實社會發展中的許多問題還會在網絡上不斷投射出來,網絡政治參與功能的優越性也會不斷吸引大量民眾借助網絡工具表達自己的心聲和權利訴求。網絡傳播的特性決定了網絡空間是一個可以供無數人交往和表達的場所,充斥著注意力、影響力和話語權之爭[16]。各種社會群體都希望競爭話語權,網絡話語沖突幾乎天天都在上演,尤其是關于公共政治的現實將會吸引不斷分化的各個社會群體進行網絡上的聚集、對話、交鋒,網民思想的活躍也使網絡語言不斷地被加工和創造。從這個意義上講,網絡話語政治將會呈現動態性、延續性發展。當社會群體的沖突更多地指涉政治,并且通過網絡話語表現出來的時候,我們不得不審視話語背后蘊藏的政治文本。“話語天然就是政治的”[17],話語沖突并不能純粹歸結為語言現象,話語沖突問題最終需要通過政治方式來解決。關注話語政治,不僅僅是通過話語分析提供政治學的研究路徑,更重要的是通過分析網絡乃至社會話語的變動與走向,更能深刻地透視話語背后蘊含的政治邏輯。從這個意義上講,本文的嘗試和研究僅僅是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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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嵩 陽
責任校對 陳 曲
D035
A
1007-905X(2016)11-0029-06
2016-06-20
河南省高校科技創新團隊項目(15IRTSTHN007);社會管理河南省協同創新中心開放課題
陳文新,男,河南羅山人,鄭州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政治學博士,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從事政治社會學、當代中國政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