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了個小男人

徐俊霞

下嫁“矮矬窮”

我和姐姐是雙胞胎，到了適婚年齡，姐姐嫁得如意郎君，我的婚事卻耽誤了下來。不是沒人追我，從小到大，我的追求者都能成立一個加強排，上門提親的人也踩破了我家的門檻。那些人不是衣食無憂的公務員，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二代”，但我一個也看不上眼。父母為此很是發愁，不知道我到底想找個什么樣的對象。

劉偉是我從小學到高中的同學，也是我家的鄰居，我們的關系處得像自家兄妹，不管大事小事，他幾乎隨叫隨到。說白了，他就是我的男閨蜜。劉偉媽媽委婉地向我媽透露過她兒子的心思，我得知后一口拒絕：“我從小就拿劉偉當哥哥，我們怎么可能做戀人？”我沒說出口的話是，劉偉和姐夫相比差遠了，他個頭不高，長得又丑，又不會說話，這樣的人怎么能做我的老公？姐夫相貌堂堂，家境殷實，自己經營一家廣告公司，和姐姐結婚后就讓姐姐做了全職太太，在家相夫教子，小日子要多愜意有多愜意。不知不覺間，姐夫已經成為我尋找另一半的標桿。

在尋尋覓覓中，我邁過了30歲的門檻，成天追在我屁股后面送花的青年才俊日漸稀少，給我介紹對象的大媽大嬸們也杳無蹤跡。看著姐姐和姐夫的兒子都已上幼兒園了，我不免有些著急。一次，老媽有意無意地說道：“妮子，別挑了，我看劉偉那小伙子挺好的。”接下來，老媽絮絮叨叨，無非是劉偉心眼兒好、實誠。我爸在公園晨練時扭傷了腰，碰見劉偉在跑步，劉偉就把我爸給背了回來。我媽從超市購物出來沒趕上公交車，恰巧遇見劉偉開車路過，劉偉就搶過她手上的購物袋，幫她送回了家。

自從上次拒絕了劉偉，我就有意疏遠他，他對我的好，我便不領情了。劉偉知道我不待見他，從來不在我家多待一分鐘，唯恐和我撞上，彼此都下不來臺。

我當然知道劉偉是個好人，可是兩個好人不一定會有好婚姻。老媽不解地說：“你們一個未嫁，一個未娶，兩個人都這么耗著，這是為什么呀？”我未嫁是因為沒有遇見合適的人，劉偉未娶是為何，誰知道呢？老媽可不這么認為：“人家要不是為了等你，孩子早就會打醬油了。”

劉偉在大學城開了一家書店，店里有店員守著，他每天就是進進貨，工作時間自由。這也是我最瞧不上他的地方，都當老板好幾年了，他一直守著這么一家小書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死不活地經營著。老爸慢悠悠地說：“劉偉這孩子踏實、知足，咱們老百姓過的就是小日子，大富大貴哪有那么容易。”話雖這么說，但是個人都得有點志向、有點追求吧？

架不住爸媽天天在我耳邊吹風，我終于松口了：“行，就是他吧，過日子和誰不是過！”就這樣，我和劉偉走進了圍城。

新婚當晚，劉偉抱住我醉得語無倫次：“妮子，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會盡我所能給你幸福。”我心里窩著火，幸不幸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伺候了一宿醉漢。他一會兒嘔吐，一會兒喝水，折騰死我了。

“悶葫蘆”知冷熱

這婚結得像趕鴨子上架，我總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婚后，我和劉偉各忙各的，我依舊朝九晚五地上下班，他依舊打理他的書店。公司里的同事都羨慕我：“徐姐，你老公真體貼，天天接送你上下班。”這有啥好羨慕的？我巴不得他不接送，可劉偉這頭倔驢說：“早晚上下班高峰期，坐公交車太擠，打出租車打不上，還是我接送你方便。”

有人羨慕，就有人說風涼話。一次，我在衛生間聽見兩個女同事在外面說：“小徐的老公可配不上她。”“那男人長得太丑，穿著又不體面，像個民工，小徐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我聽得愁腸百結，下班回到家就和劉偉大吵了一架。第二天早晨上班，我死活不讓他開車送我。

我承認自己有著所有女人的虛榮心，可這又有什么錯？劉偉長得丑影響市容倒也罷了，每次出門時都隨便抓件衣服，從來不會好好捯飭一下自己。當劉偉弄明白我為什么和他鬧別扭、不讓他接送我時，他竟然笑了：“以后，我穿什么，你說了算。”這家伙倒蠻聽話，從此，他每天穿哪件襯衣、哪件外套、哪雙鞋子等，都問我的意見，搞得我成了他的私人形象顧問。

雙休日，書店的店員請假回了老家，劉偉在店里守著，我在家閑著沒事便去他店里玩。說實話，我以前只知道他開了一家書店，但還是第一次到店里來。書店的規模比我想象中大，書籍雜志擺放得錯落有致。中午時分，趕上書店有貨到，我上前幫他卸貨搬書，他卻一把搶下：“你別干這些粗活，我自己來。”我心里一暖，知道這個男人是心疼我的。

姐姐和姐夫的婚姻一直是我婚姻的楷模，可是姐姐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少。每次，姐姐到我家串門，總是郁郁寡歡。當著姐姐的面，我支使劉偉干這干那，姐姐總是攔著我：“妮子，遇見一個心里有你、疼你的人不容易，你別老對他這樣。”我反問：“姐，姐夫對你不好嗎？”“好不好，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你姐夫心里只裝著公司、裝著生意，很少考慮我的感受。”姐姐的目光幽怨無比。我說：“姐夫是干大事的人，他能對外人好，還能對你不好？”姐姐苦笑著搖頭。我真是有些搞不明白，姐姐嫁了這么好的人，怎么還覺得我比她幸福？

不管是回我娘家還是去婆家，劉偉都是當仁不讓的大廚。在婆家，我想進廚房表現一下，他都不給我機會：“你和媽去聊聊天，飯菜一會兒就好。”婆婆也說：“妮子，來，讓小偉做，他喜歡燒菜，別和他搶。”婆婆豈能不知我從小到大十指不沾陽春水，我猛然意識到嫁給這樣的老公，嫁到這樣的人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美中不足的是，劉偉不善言辭，整個兒一個“悶葫蘆”，我們家的話幾乎都被我一個人說了。他從不和我吵架，即使我追著他吵、追著他鬧，他也從不應戰，三言兩語就岔開話題，讓我沒了脾氣。

別以為劉偉蔫不唧兒的沒脾氣，他發起脾氣來照樣嚇人。一次，在步行街，我和劉偉正逛街打算買件外套，突然從旁邊的胡同里躥出一伙人，追趕撕扯著，其中有一個我們都認識的鄰居男孩。劉偉沖上去勸架，我也緊跟其后。

劉偉沖我吼道：“你別跟過來，趕緊去報警。”“不，我不放心。”他把眼一瞪：“站那兒別動，這是男人的事！”我第一次見他怒發沖冠的樣子，不由得停住了腳步，聽話地撥打了110。

警察趕過來時，劉偉的頭也受傷了，我心疼得不得了。他緩緩地說：“你沒事就好，我這是皮外傷，不礙事。”老爸取笑我：“傻丫頭，你總是嫌人家劉偉窩囊、沒出息，你瞧瞧，這小子‘男人起來讓你刮目相看。”我抿著嘴樂了，危急時刻，一個男人懂得保護自己的女人，還有什么比這更男人的行為？

他的委屈我的心安

和劉偉結婚好幾年了，我的肚子遲遲沒有動靜。剛開始，我還沉得住氣，害怕將來生出來的孩子相貌隨劉偉，時間長了，周圍的閨蜜都當媽了，我愈發渴望有一個自己的孩子，長得丑俊還不都是自己的娃！有朋友建議我們去大醫院檢查一下身體，劉偉推托：“我不去，我肯定沒問題，你也沒問題，孩子的事順其自然就好。”我氣呼呼地說：“眼看都奔四了，孩子還沒影兒，再順其自然，老了都沒人理你。”

在我的威逼利誘下，我和劉偉來到了當地有名的婦產醫院。等待檢查結果的時候，我心生膽怯，萬一是我不能生，怎么辦？公公婆婆會怎么看我？我不肯去醫生辦公室拿結果，丟下劉偉就跑回了家。傍晚時分，劉偉才回到家，從他臉上，我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問他結果怎么樣，他含糊其詞：“大夫說是我的問題，讓找中醫看看。”“你的問題，是什么問題？”我緊追不舍。“就是那個，那個精子成活率不高。”他繼續裝傻充愣。我大哭了一場，這下完了，孩子成了遙不可及的夢。

我和爸媽說起這件事，他們倒蠻想得開。老媽說：“只要兩口子齊心協力過日子，沒有孩子可以去抱養一個，沒事的。”老爸說：“男人碰見這種事，比你還鬧心，在家里不許和劉偉鬧。”

因為劉偉不能生育的事，我成天悶悶不樂。姐姐勸我：“依我看，劉偉待你挺好，你也別想太多了，關鍵是他一如既往地待你好。”他不能生育，當然得對我好了。不但劉偉待我一如既往，就連公公婆婆也都對我好上加好。我隱約覺得公公婆婆知道了什么。婆婆歉意地對我說：“妮子，你放心，有你和小偉在我們身邊就夠了，孩子的事不急，有沒有，咱們都是一家人。”兩位老人抱不上孫子，我心里很是過意不去，可又實在沒轍，一個人有問題，兩個人就生不了。

一天，劉偉捧回幾包中藥，說是朋友介紹的一位老中醫開的治療不孕不育的方子。藥煎好了，劉偉盛了兩大碗，讓我也喝。我當即惱了：“我又沒病，喝什么藥！”他笑瞇瞇地勸道：“大夫說了，兩個人都喝才有效。”我半信半疑，捏著鼻子喝了下去，這藥真苦呀！

我從小不愛吃藥打針，這喝中藥真是難為我，幾乎每次喝藥，我都耍賴，劉偉買回成箱的蜂蜜，讓我兌著中藥喝。喝了一年左右，也沒見什么效果，氣得我老沖他發無名火。劉偉勸我：“對于婚姻來說，孩子是錦上添花的事，你實在不想喝咱就不喝了，等老了，咱倆進養老院。”我“撲哧”一聲樂了，這家伙蠻想得開，把那么遠的事都想到了。

一次，為芝麻大點的事，我找碴兒和劉偉吵架，他不理我，我攆他到客廳睡沙發，他也不辯駁，我氣得肝疼。我在臥室里翻箱倒柜，收拾衣物，準備離家出走，突然從衣櫥里掉出一個牛皮紙信封。我拆開一看，不由大驚失色，竟然是以前我和劉偉去婦產醫院做檢查的診斷書，診斷書白紙黑字地寫著：子宮發育不良……

原來不是劉偉的問題，而是我不能生育。我禁不住淚如雨下，為自己這么多年來對他的為所欲為，為他這么多年來對我的包容忍讓。怪不得，他喝中藥也讓我喝中藥，怪不得，公公婆婆覺得他們家虧欠了我，原來是這個男人用自己的委曲求全換得我的心安理得！還是老媽的話最經典：婚姻就像撿漏兒，笑到最后的才是最好的夫妻，不到生命最后一刻，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嫁得好還是不好。

〔編輯：吳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