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俱樂部及老人變壞的本質問題

李方

羅馬俱樂部又回來了。如果你不知道這個大名鼎鼎的名字，我建議你知道。該俱樂部堪稱史上最大的烏鴉嘴，1972年出版《增長的極限》，是未來預測領域里最有影響力的著作，沒有之一。如果用一句話來總結，羅馬俱樂部認為資源消耗型的經濟增長是無法持續的，該書的主要論據是石油還剩多少年就要被開采完了。在我成長的80年代，羅馬俱樂部依然是爭論的主要議題，記得國內翻譯過一本《沒有極限的增長》，是唱反調的。

羅馬俱樂部那幫人可能是好的學者，但肯定不是好的投資人。他們的基本邏輯是如果你有一千塊錢，你花一塊就少一塊，等到一千塊花完，你就死定了。問題是，現在哪怕A股散戶也不把一千塊當一千塊看的，他們心里想著一萬塊。過去40年，兩件事打破了羅馬俱樂部的悲觀預測，一是可替代能源，二是新技術革命。特別是新技術革命，很顯然它不是靠累加能源驅動的。

這回羅馬俱樂部卷土重來，是他們出版了一本新書《2052：未來四十年的中國與世界》。他們的立論從石油枯竭變成了全球氣候變暖，但是他們的呼吁沒變——人類必須節制地使用地球資源。如果僅僅是這些，可能他們也就是重拾美國前副總統戈爾的論調，但是已經沒有諾貝爾和平獎給他們拿了。連中國都可能已經走過了資源消耗型增長的巔峰。不過，該書有一些章節很有趣，作者們預測未來年輕一代和老一輩人之間會發生嚴重沖突。一方面是全球老齡化趨勢；一方面是老人普遍長壽，很可能要領40年的退休金，年輕人養不起老人了，毀約很可能在未來某個年代發生。作者們還預測了城市騷亂等圖景。

幾年前我參觀過日本東京港區的一個官辦養老院，完全驚呆了。該養老院入住200名左右的老人，基本在85歲以上，設施極為先進，一個助力馬桶價格都在幾十萬人民幣以上——再發展恐怕就變成機甲戰士上廁所了。我反復問了養老院負責人至少三遍，確信沒有聽錯，一個老人每年成本在人民幣百萬元以上。能夠入住官辦養老院是極其幸運的，里邊200人，外邊至少有10倍的老人在排隊申請。我簡單算了一下，日本政府的全年財政預算，如果都拿來按照這個檔次供養老人，大概可以養300萬到400萬，而日本老年人超過3000萬。

我們可以看見的圖景，未來社會可能是以養老產業為核心運轉的。但是，這種運轉必須由老年人控制政府才能得到保證吧。即便是民主社會，由于老年人數量大大超過年輕人，選舉的政府及其政策傾向，也必然是圍繞保障老年人利益的。年輕人不堪重負，又無法通過正常渠道改變政府的政策取向，必然會以非正常手段表現出來。羅馬俱樂部的作者們不愿意大開腦洞，否認了全面戰爭的可能性，代之以城市騷亂等低烈度抗爭形態。我想，科幻作家和諷刺作家們可能不會這么仁慈，未來他們有的是題材和想象力去描畫這種可怕的圖景。劉慈欣，是的，還是劉慈欣，他在短篇小說《贍養上帝》里邊已經談到了這種可能性，一個曾經四處播種的、嚴重老化的文明在宇宙間流浪，剛好來到地球，于是這群老人賴上了地球人……

其實現實圖景已經上演。“老人變壞”還是“壞人變老”的話題，表面談論的是壞，背后隱藏的是老，只不過礙于倫理幾乎沒有人肯講出來。面對摔倒的老人，網絡流行的種種攻略，先拍照再找證明人然后報警最后去扶，其實就是以比較搞笑的方式劃定了楚河漢界，年輕人和老年人陣線分明，已經有了一種代際戰爭的雛形。未來，隨著老年人越來越多、主張權利越來越強硬，不管是以合法還是非法的手段，與年輕人的撕裂很有可能越來越無法調和。我們不會把自家老人劃入對立陣營，但是從情感上把別的老人或者老人群體劃入對立陣營，恐怕不是完全無法想象。

我的一些朋友和同學開始把年邁的父母送進養老院，便宜的每人每月1萬元左右，貴的每個月要2萬，再貴的肯定有但沒人講了，畢竟大家還是很節制這個話題，不愿意被別人視為土豪。去年一年，我父母分別住院好幾次，我最怕正上著班突然電話鈴響起來，一看來電是父母家打來的，當時心就揪起來。戰戰兢兢地接聽，直到聽清電話那邊是跟我絮絮叨叨說些別的事情，心才放回肚子里。當時那種幸福感和踏實感，你不親歷無法體會。

沒法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了，因為它跟我們的倫理道德和生活習慣都有很大的違和感。但是這個話題又是必須面對的。《2052：未來四十年的中國與世界》的作者們預言，老齡化問題和代際沖突將在本世紀后半葉得到解決，因為屆時出生于嬰兒潮的老年人也基本都死了。然而我們無法想象，在這之前會發生什么。

最后再強調一遍，羅馬俱樂部可能是史上最大的烏鴉嘴，沒有之一。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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