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之戰

祭祁建

“憶往昔血雨腥風，鐵騎蹂躪，華夏遭踐踏；看今朝山清水秀，民強國昌，神州正復興。”提到北京的南苑，這是一個飽受戰火熏燎和摧殘的名字，一個讓人感悟到蘊含正義與非正義力量較量的名字，一個在中華民族的心靈史上留下創痛，更讓中華民族挺起脊梁的名字……歷史是最好的教科書，也是最好的清醒劑。我重新探訪南苑，也許就是帶著一種對于歷史的懷念，讀取歷史。

78年過去了，行走在南苑這塊土地，南苑兵營司令部舊址、昭忠祠、大紅門、“飛機窩”、碉堡、炮樓……還有不遠處的團河、宛平城、趙登禹將軍墓、盧溝橋、長辛店……尋訪78年前抗日戰場的遺跡。昔日那戰馬、那旌旗、那刀光、那槍炮，成為逝去的煙云，睹物思人，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碾出無數道轍痕……恍惚間仿佛時空移換，我置身之處已超然回到1937年。來處被忘卻，喧囂被拋遠，我不再是獵奇的過客，因為心靈在此安憩。

這是一個神秘而古樸的土地，正午的陽光下，我放慢了腳步。在南苑的北京國際露營公園，門口掛著“紅色旅游”主題的標語，里面有一座飛機掩體，為日軍侵華時期所留，從公園北門步行10分鐘可到。那是一座圓拱形混凝土建筑，形如切掉一半后倒扣在地的圓底鍋，高約5米，長約20米，被安裝上了木質柵欄門……這是日寇留下的一座“飛機窩”。來到這里，仿佛突然凝固了昔日刀劍如林、旌旗蔽日的戰場廝殺，使你不得不驟然凝視。

在南苑機場對面，是南苑原29軍司令部，這里曾經是“陸軍檢閱使署”，是馮玉祥的司令部。大門前影壁的正面寫著“奮斗”，背面寫著“進步”，原字為馮玉祥所題。78年前，一群年輕人在此慷慨而歌：“風云惡，陸將沉，狂瀾挽轉在軍人；扶正氣，礪精神，誠真正平樹本根……”（29軍軍訓）。歷史和現實雖然不同，但它們卻又似曾相識地在你腦海中反復出現。愛國主義、民族精神、民族凝聚力這些寶貴的品質，從未消失，一直就在每個中國人的血脈間流傳。

“花香之地無和平”，南苑又稱“南海子”，曾是清代的皇家獵場。民國初年，南苑以其占地廣闊，被辟為兵營。至今南苑地區仍留有“三營門”“六營門”這樣的地名。1937年，駐守北平的29軍軍部就設在“陸軍檢閱使署”。七七盧溝橋事變后，1937年7月28日爆發南苑之戰，日軍陸空聯合部隊向駐守在南苑的29軍軍部及其直屬部隊發起了全面進攻。宋哲元說：“寧為戰死鬼，不作亡國奴。”流淌著的小龍河水在無聲地哭泣，不知還有誰能看懂它是在訴說民族那段恥辱呢？曾經創造了五千年燦爛文明的東方大國失去了原有的尊嚴，整個中華民族處于亡國滅種的危急關頭，每一個有良知的中國人都會從心底發出一聲怒吼：“用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

“長城激戰，戰刀削鈍，捷報頻傳喜峰口；南苑喋血，血肉橫飛，名將捐軀大紅門。”佟麟閣率教導團與日軍展開了白刃戰，923名學生兵全部戰死，無一生還，傷亡十倍于日寇。這些死在肉搏戰中的學生兵，都是北平各大學、中學的學生，多是一二九運動的積極分子而投筆從戎的，學生兵團的主官，也是原黃埔軍校北平分校的學生。他們在訓練準備上還不是一個合格的軍人，但他們無比勇猛。當時29軍沒有對空武器，當他們用步槍對著天空射擊前來轟炸的飛機時，結果可想而知。

彈雨紛飛，炮彈一發發在身邊爆炸，他們拼取一腔熱血！無怪乎當時的北京報紙刊登消息：“29軍軍事訓練團學生兵英勇抗敵，全團覆沒，壯哉！”

記得在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陳列著一段彈痕累累的枯木，在眾多展品中顯得分外扎眼，木猶如此，人何以堪！這段枯木是從南苑戰場征集來的。研究人員用金屬探測器發現，枯木中嵌有許多彈片。雖歷經78年，仍令今人感受到那場戰斗的慘烈。

日寇長驅直入，望著數倍于己的侵略者，步兵、炮兵、空軍諸兵種齊全的日軍，佟麟閣和趙登禹看看越打越少的部下和遠處高高聳立著的、已經岌岌可危的北京城，每個將士十分清楚，那就是，戰，必死！國難當頭，援兵無望，只有以死相拼了！

“奮翼凌云霄，殺盡倭寇方解恨；依閭縱失望，有兒忠烈最光榮。”黃亭子，位于大紅門西南1公里處，是死于1919年的前清官員傅子范的墓地。由于傅子范之子傅良佐當時是北洋政府高官，因此墓地營造得十分豪華，立有石獅、華表。黃亭子是墓地上一座黃色琉璃瓦頂的大型碑亭，因此此地得名為“黃亭子”。在大紅門附近的黃亭子，一枚炸彈炸斷了趙登禹的雙腿。“不要管我，你回去告訴北平城里的我的老母，她的兒子為國死了，也算對得起祖宗，請她老人家放心吧！”這是趙登禹陣亡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佟麟閣奉命向大紅門轉移，途經村落再遭致日軍包圍，在組織部隊突擊時，被機槍射中腿部。部下勸其退下，他執意不肯，說“個人安危事小，抗敵事大”，仍率部激戰。頭部又再受重傷，流血過多，壯烈殉國，佟麟閣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實踐了他以死報國的諾言。

戰場遺址尚存，讓人不禁想起二十九軍灑下熱血的官兵，同仇敵愾，為國捐軀，前赴后繼，砍殺豺狼，馬革裹尸，力雖懸殊，誓死不降，忘乎生死，遑論存亡！沙場競殞命，壯志也無違，戰場橫尸遍野，夜風呼號，金戈鐵馬，死守國土……戛然而止，這就是南苑之戰悲壯的歷史瞬間，令我悲從心起，去思索！去感懷！去扼腕痛惜……歷史不會因年代的遠去而消失，也不會因時代的滄桑而被遺忘。抗日戰爭的硝煙早已遠去，但革命先輩們當年浴血奮戰、英勇斗爭的戰場遺址卻穿越歷史留存至今，仿佛向每一個來到這里的人訴說著那一段段艱辛的抗日傳奇。

赤雁高歌，忠魂節烈。時任北平市政府衛生局局長的謝振平，是抗戰烈士中目前唯一有史可查的一名政府官員。他說：“我是一個軍人，只有服從命令抗戰到底。我又是北平市一局之長，亦將與北平市共存亡！”史料記載，南苑之戰后謝振平拒絕衛生局的車供日本人驅使，為救助800多名受傷的29軍抗戰將士而堅守崗位。在被日軍逮捕后，慘遭灌涼水、臥釘床、電烙、電刑等酷刑，直至死亡，也沒供出29軍的行跡。

“為中華民族當有戰死之決心，海枯石爛，決沒有半點改變！”這是張自忠的誓言。南苑之戰時張自忠奉命和談，他沒能與日軍作戰，成了全國一片罵聲中的漢奸與賣國逆賊，他無言地承受了這一切。張自忠在棗宜會戰留下最后一句話：“我力戰而死，自問對國家、對民族可告無愧，良心平安！”1940年5月16日張自忠所部全軍覆沒，張自忠戰死，實現了他“終得馬革裹尸還”的愿望……“還我河山，衛我國權；此物此志，永矢勿諼。”當年的南苑之戰，中國將士打出了殺敵衛國、視死如歸的浩然正氣，打出了中華民族頂天立地、氣吞山河的英雄氣概。每一個名字背后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是一曲蕩氣回腸的歌。

時光荏苒，歷史翻開了另一頁，而此時腳踩堅實的街巷，仿佛從遙遠走入現實。昔日地處遠郊的南苑，現在已是車水馬龍、高樓幢幢的城市中心。當年對陣廝殺、炮火紛飛的戰場，已經被大廈和寧靜的居民區所替代。“莓苔夾城路，南苑雁初飛”，那曾經見證了將士浩氣的小路和莊稼地，也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寬闊的馬路。那曾經淌滿了愛國將士鮮血的小龍河，依然是清波蕩漾，漣漪層層，宛如游絲細帶，靜靜向東漂移，水色波光，盡收眼底……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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