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米·溫格爾，描繪黑暗童話

張憶耕

人物簡介

湯米·溫格爾，1931年出生于法國，插畫家、作家，以尖銳的社會諷刺和幽默詼諧的語言而著稱。代表作：童書《月亮先生》《三個強盜》等。

隆冬時節，紐約曼哈頓的素描中心。一場有著特殊意義的畫展正在舉行，接踵摩肩的參觀者甚至遮住了墻上的畫作。這里的主角是一位又瘦又高、發絲銀白的老人，此刻，他正手握一只紅酒杯，接受來自人群的簇擁。

這是一場姍姍來遲的畫展——盡管早在40多年前，他便用畫筆征服了紐約，但隨即到來的是被迫漂泊流浪幾十載。這是一位復雜而有趣的老人——他曾被安徒生大獎評審團盛贊為“兒童繪本創作世界的大巨人”，但他筆下的世界并不僅僅呈現孩童的純真美好，也熱衷于情色畫作和煽動性的政治藝術，這讓他多年來在保守的社會風氣下，毀譽參半。如今，他終于獲得了在藝術界應有的地位。

第二天，美國各大媒體不約而同地給出了同一個標題——“湯米？溫格爾，凱旋而歸！”

讓滴酒不沾的希特勒端起啤酒

溫格爾一生顛沛，從法國到美國、加拿大，晚年落腳愛爾蘭，橫跨近一個世紀。個體對大環境的抗爭，是驅策著他不斷流浪的原因。

阿爾薩斯，法國東北部的一片土地，因為都德的《最后一課》被中國讀者所熟知。那里也是溫格爾的家鄉。用“動蕩”來形容溫格爾的童年，再恰當不過。1940年，德軍占領了阿爾薩斯，法語再次成為禁語，溫格爾也被迫接受納粹思想的灌輸。他說：“突然間，我在自己的國家成了難民。”

畫畫是溫格爾的天賦。小小年紀就用畫筆記錄下被德國占領后的生活，包括盟軍的轟炸，被戰火毀壞的房屋，還創作了漫畫版的德國士兵……納粹政府注意到了他的才華，想要利用他做希特勒的政治宣傳工具。他從小便明白在槍口下偷生的感受，被蓋世太保“接見”更是讓他惶恐不安。母親看出了他的恐懼，安撫他說：“現在沒有人能保護我們，克服恐懼的唯一辦法，就是面對現實。”他曾在畫中讓滴酒不沾的希特勒端起了一大杯啤酒，作為一名漫畫家，他只能從這種微妙的反叛行為中獲得點滴快感。

上世紀50年代初，溫格爾開始接觸各類美國雜志，帶給他最多啟發的是《紐約客》，溫格爾因此對美國心生向往。1956年，當他帶著60美金和一箱書稿坐船前往紐約時，絕不曾想到大洋彼岸那片向往已久的土地，也并非想象中的自由之國。

在全美圖書館被禁長達20多年

在紐約，溫格爾開始從事廣告設計、雜志插畫等工作。1957年，他出版了童書《梅隆斯去飛翔》，這本處女作獲得了大獎，他很快成為美國最知名的插畫家。

對于溫格爾迅速走紅的原因，好友莫里斯？桑達克的一段話也許是最好的注解。桑達克在紀錄片《遙遠不夠遠：湯米？溫格爾的故事》中說：“童書世界有太多禁忌，那些對于孩童所想所感的概念，都不是真實的。我們想讓孩子們看兔寶寶、藍天白云之類的爛東西。這真是對付小孩的陰謀。如果總是認為孩子們都是純真、沒有想法的話，干嘛還給他們東西讀？”

溫格爾的兒童繪本作品正是打破了這些禁忌，走出了一條特別的路。他拿最不被人喜愛的豬、蛇等動物當主角，將黑灰沉重的顏色帶進童書，甚至不避諱陰暗和血腥。恐懼總是出現在他的作品中，溫格爾說：“讓孩子面對恐懼，他們才知道如何克服恐懼。”在《三個強盜》中，他安排3個搶劫金銀財寶的強盜和一個善良的小女孩成為朋友，他們互相感化，彼此溫暖，成功營造出神秘恐怖又溫馨幽默的氣氛。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實行種族隔離制度，人群被按照不同的種族分割開來，并有著不同等級的公共服務。身為白人的溫格爾雖然居于這一等級制度的高層，卻依然對這一不公平的現狀表現出極大的憤怒。更令他憤怒難抑的是，1959年，美國發動了越南戰爭，一下子將他召回到童年的戰爭噩夢中。他開始在畫中表達對現實世界的關切，同時也將戰爭的荒謬、殘酷一一現形。溫格爾說：“創作那些反越戰的海報時，我一整天都處于憤怒的狀態中。”

他不僅直言不諱地發表政治主張，甚至還被發現與古巴大使一起玩撲克牌，在冷戰期間的美國，這些無疑引發了當局的猜疑。溫格爾另一個飽受爭議之處在于他創作情色畫作，各大圖書館因此拒絕購買他的童書。在一場童書討論會后，溫格爾的情欲畫作與極端言論讓他的所有作品在全美圖書館被禁長達20多年。

當時的《紐約時報》將溫格爾描述為“攻擊性過強的藝術家”，他甚至被稱為“赤色分子”“垮掉的一代”。

因恐懼找到存活的勇氣

有關溫格爾的種種爭議，恰好與他創作的《月亮先生》的主題相契合。“月亮人”被人們跳舞時的快樂神情所吸引，來到了地球，卻被人類當作入侵者關了起來。在化妝舞會上度過了愉快的一晚后，他被迫選擇逃離。溫格爾說：“《月亮先生》反映了不被社會接受的邊緣人的處境，像是在影射我的人生。”1971年，失望透頂的他同樣選擇了逃離，開始了漂泊之旅，先是輾轉到加拿大，最終在愛爾蘭找到歸屬。

厭倦了政治紛爭的溫格爾，每天堅守在狹小的工作室中，為孩子們創作繪本故事，數十年始終如一。讓他外出的唯一動力就是有人邀請他給孩子們講故事。在愛爾蘭，他找到了自己內心的平和，也迸發出卓越的創造力。至今他已經創作了超過3萬張畫作，120本插畫書，當然，最為人稱道的還是他創作的70多本兒童繪本。1998年，他成為國際安徒生插畫大獎的得主。

近年來，溫格爾的很多作品都得以再版發行，其中也包括他的情色畫作。他的家鄉法國阿爾薩斯的斯特拉斯堡市還專門為他建了一座博物館，展品有他的童書、諷刺畫、廣告畫等，地下室還專門展示由他繪制的情色作品，禁止兒童參觀。

溫格爾是一位天生的藝術家，他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敢與眾不同，一生追求和平與自由，并一直擁有一顆童真之心。他將自己的觀察化為藝術，分享給更多的人。那些他用明朗大膽的方式所表現的圖畫，詮釋出的意義，遠超乎文字。

在《遙遠不夠遠：湯米？溫格爾的故事》開篇中，溫格爾說：“每次回顧我的人生，我都感到害怕。這很好，因為一旦有了恐懼，就要想辦法找到存活的勇氣。”盡管外界對他的作品褒貶不一，但那些用才華和想法融匯出的作品，確確實實傳達了他的用心——他帶著恐懼，然而又無所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