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子
210029 南京中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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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醫心鑒·
薛博瑜教授從祛濕及解毒論治乙型病毒性肝炎
李木子
210029 南京中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學院
【摘要】薛博瑜教授認為濕邪與疫毒為乙型病毒性肝炎發病的關鍵,病變主要累及肝脾腎三臟,治療上以祛濕和解毒法貫穿疾病始終,并根據邪實正虛的輕重、在氣在血、病情進退等具體情況加減藥物;同時慢性乙型肝炎病久及腎,后期還需重視補腎法的應用。
【關鍵詞】薛博瑜;疫毒;濕邪;乙型病毒性肝炎
乙型病毒性肝炎是一種廣泛分布,嚴重影響人類生命健康的傳染性疾病。乙肝病毒(hepatitis B virus,HBV)主要經輸血、母嬰及性接觸傳播,2006年全國乙型肝炎血清流行病學調查表明[1],中國有HBV感染者約9300萬人,其中慢性乙型病毒性肝炎患者約為2000萬例。
薛博瑜教授是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重點學科“中醫肝膽病”學科帶頭人,師從國醫大師周仲瑛教授,并深得其真傳,在中醫藥治療病毒性肝病方面造詣頗深。筆者有幸師從薛教授,隨師侍診,獲益匪淺,現將薛教授治療乙型病毒性肝炎經驗整理簡述如下。
1病因病機發微
1.1疫毒與濕邪為患
現代中醫學家對乙肝的發病原因雖眾說紛紜,但大多都認同感染疫毒之邪為乙肝發病的主要病因之一。對此,薛教授認為,乙肝之疫毒,與六淫邪氣等致病因素有所不同,是一種人們感官所不能感受到的致病因素,即吳又可在《瘟疫論》中所形容:“夫瘟疫之為病,非風、非寒、非暑、非濕,乃天地間別有一種異氣所感……無形可求,無象可見,況無聲,復無臭”[2],并且致病具有極強的傳染性,“大約病遍于一方,延門合戶,眾人相同”[2]。感染疫毒之邪后,若素體正氣充足,“壯者氣行則已”,形成隱性感染;若正氣不足,則“怯者著而成病”,正氣無力驅邪,疫毒伏于血分,病程纏綿。乙肝疫毒之邪氣,還具有喜歡在“濕”的環境下生存的特性,因此薛教授強調要重視濕邪在乙肝發病中的重要作用。此濕既可以是外邪侵襲,又可以是飲食不節、脾胃內傷所生之內濕。外感與內生濕邪常常又互相影響,外濕困脾,健運失常,則易形成濕濁內生;而脾陽虛損,水濕不化,亦易招致外感濕邪的侵襲。乙肝患者常見頭身困重、四肢酸楚沉重、腹水、水腫、大便排泄不爽、口黏口苦、舌苔厚膩等癥狀,皆為濕邪作祟所致。
濕邪疫毒若攜熱邪侵襲人體,困遏脾胃,壅塞肝膽,則發為急性肝炎。急性肝炎,濕熱之邪充斥三焦表里內外,少陽樞機不利,故癥狀可見身熱不退、不思飲食、惡心嘔吐、皮膚瘙癢、鞏膜黃染、小便黃赤等表現。急性期余濕未凈,病情遷延,進展為慢性乙型肝炎。濕邪傷脾,脾失健運,氣血乏源,肝體失養;同時疫毒深伏,入于血分,耗氣傷陰,氣機不通,血行不暢,瘀毒互結,肝失條達。癥見身困倦怠、肝區疼痛、肝脾腫大、脘腹脹滿、腹脹如鼓、舌苔厚膩等;若血熱妄行,瘀熱灼傷肝之絡脈,更可出現腹壁靜脈曲張、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甚至破裂出血等臨床表現。綜上所述,乙型病毒性肝炎的基本病機為濕邪疫毒蘊結肝脾,肝膽失疏,脾胃不健,氣滯血瘀,肝絡失和。
1.2肝脾腎損傷
薛教授認為疫毒邪氣致病具有專一性的特點,即《瘟疫論》所指“適有某氣專入某臟腑經絡,專發為某病”[2]。肝炎疫毒專入肝經,侵襲肝臟,專發為乙型病毒性肝炎;又脾為陰土,性喜燥惡濕,濕邪外感,脾臟首先受累,故乙型病毒性肝炎病位主要在于肝脾兩臟。肝臟功司疏泄,脾主運化升清,“土得木而達”,肝木司職有助于脾土健運,脾土健運則肝體得養;且肝藏血,脾統血,脾運健旺,生血有源,肝有所藏,肝用才能正常,因此肝脾兩臟的病變又必然互相影響。
此外,薛教授還指出慢性乙肝久病及腎,《溫病條辨》有云:“濕久,脾陽消乏,腎陽亦憊。”[3]脾之健運有賴于腎陽溫煦,腎中精氣亦依靠脾運化之水谷精微的充養。濕邪貫穿乙肝整個病程,易傷陽氣,輕則脾氣不運,重則脾陽不振,累及腎陽;“乙癸同源,肝腎同治”[4],肝腎同源于精血,肝病患者多病程較長,病情纏綿,邪毒久困,暗耗腎精。故慢性乙型肝炎肝脾受損,病久必然累及腎臟,出現腰膝酸軟、畏寒肢冷、小便清長等腎精、腎陽虧虛癥狀。肝脾腎三臟功能失調,鼓脹積聚更甚,癥積內聚,腹水內停,甚至演變成癌毒。
2臨證用藥特色
乙型病毒性肝炎病機雖然錯綜復雜,但薛教授認為本病總屬本虛標實之證,濕邪與疫毒之邪為發病關鍵,因此祛濕和解毒法乃是臨證基本共同治法,但具體辨證之時還需靈活變通,應根據邪實正虛的輕重、在氣在血、病情進退等具體情況加減藥物。同時慢性乙肝病久及腎,后期還需重視補腎法的應用。
2.1祛濕與解毒法貫穿始終
濕邪與疫毒之邪伴隨整個乙肝的病程,因此,薛教授認為,祛濕與解毒之法需要貫穿疾病之始終。濕為陰邪,性質重濁而黏膩,乙型病毒性肝炎病程的各個階段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倦怠、身困、二便異常、舌苔膩等癥狀,祛濕之法應長期應用。脾喜燥惡濕,濕邪最易困遏脾胃之氣,“治濕當健脾,脾旺濕自絕”,健脾祛濕乃是通用治法。薛教授在臨床治療時常用藥物有黨參、白術、黃芪、半夏、山藥等。此外還要分化濕、利濕法:化濕法常用于濕濁困脾、運化失常所致的脘腹痞滿、食少體倦、大便溏薄、舌苔白膩等癥,常用藥物有蒼術、厚樸、砂仁等;利濕法則多用于水濕內停之水腫、腹脹、腹水、小便不利等癥,常用茯苓、澤瀉、薏苡仁、葫蘆皮等藥物。同時濕邪亦可熱化或寒化,溫清之法應當隨證變化。
疫毒之邪感染之后不易根除,易耗氣劫陰,瘀血凝痰,深入筋骨,留滯臟腑,形成邪氣亢盛正氣衰敗之勢。若濕熱疫毒化火內陷,侵犯肝膽脾胃,瘀熱火毒熾盛,迅速彌漫三焦,深入營血,內陷心肝,則發為急黃,癥見黃疸、腹水、昏迷、出血等危急重癥[5],因此薛教授十分重視解毒法的運用,慎防急黃之變。薛教授常強調:“毒邪去,似釜底抽薪,可頓挫病勢,兼夾之邪隨之而消。”[6]臨證之時,常選用的藥物有黃芩、茵陳、水牛角、生地黃、大黃、地耳草、虎杖、半枝蓮、白花蛇舌草等。若急性遷延轉為慢性,此時病機多為正氣耗傷、余毒存在,治療在扶正之余勿忘解毒,不宜純補,謹防邪戀。
2.2臨證之時靈活變通
薛教授認為祛濕和解毒之法雖為乙肝的基本治法,但臨床施治時還需靈活變通。不僅要分清邪實、正虛的輕重,還要辨別濕、熱、瘀、毒等諸多病理因素的側重,同時把握早期在氣、久病入血的發病規律,并隨時根據病情之進退調整辨治方案[7]。具體而言,急性期邪實熾盛,以中焦濕熱為主,治療重點在于清熱利濕,佐以解毒化瘀,宣暢三焦,此時應慎用補虛之品,以免閉門留寇,致使病情遷延;慢性期則以濕熱瘀結為主,治療重點在于清化瘀毒,化濕利濕;病情遷延至后期以虛為主,兼有邪實,扶正之時仍需配合化瘀解毒。正如《醫宗必讀·積聚》篇提出“初者,病邪初起,正氣尚強,邪氣尚淺,則任受攻;中者,受病漸久,邪氣較深,正氣較弱,任且攻且補;末者,病魔經久,邪氣侵凌,正氣消殘,則任受補”[4],這些原則對乙型病毒性肝炎的治療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臨證具體選方:實證為主者,薛教授常以犀角地黃湯、柴胡疏肝散、茵陳蒿湯加減;虛證為主者,結合陰虛、氣虛等不同,分別以歸芍地黃湯、歸芍六君子湯加減等治療,虛實夾雜者當兩者兼顧。
疾病初起在氣分者,多屬脾失健運,肝氣不舒,治當疏肝理氣健脾為主,常以逍遙散、柴胡疏肝散、四逆散加減;慢性乙肝病程較久,病多遷延,故病在血分更為多見,瘀血留于肝脾絡脈,宜采用活血化瘀之法,如失笑散、桃紅四物湯等。
臨床施治過程中還需隨時觀察病情之進退。疾病初期,濕熱疫毒熾盛,應使用苦寒之品積極祛邪,以防濕熱疫毒化火內陷而出現急黃之變。隨著病情的進展,正氣漸虧,苦寒藥物又不可使用太過,應當中病即止,若過用苦寒之品則正氣易損,更加難以托邪外出,造成疾病纏綿難愈。
2.3后期重視補腎法的應用
乙肝病情遷延,肝血虧虛,脾運失職,肝脾之傷,窮必及腎。臨證之時,薛教授十分重視乙肝后期補腎法的應用。臨床以腎陽虧虛為主者,常伴有畏寒乏力、腰酸腿軟、頭暈耳鳴、小便清長,舌淡有齒印、尺脈沉等癥狀,治療上當溫腎益陽,常用藥有熟地黃、淡附子、巴戟天、肉蓯蓉、山茱萸、莬絲子、補骨脂等,成方方面則多選用金匱腎氣丸、濟生腎氣丸合五苓散加減;以肝腎陰虛為主者,通常出現五心煩熱、口干咽燥、入夜尤甚、腰膝酸軟、舌紅少苔、脈細數等癥狀,治以滋養肝腎為主,多以一貫煎、蘭豆風楮湯等加減,常用沙參、麥冬、生地黃、當歸、淫羊藿、女貞子、旱蓮草等藥物補益腎精。現代亦有研究發現補腎健脾的中藥可通過調節樹突狀細胞促進Th1/Th2的分化來提高治療慢性乙肝的療效,并通過對T淋巴細胞亞群的影響,上調干擾素-γ、白細胞介素-2水平,說明補腎法可提高慢性乙型肝炎患者的免疫功能和抗病毒能力[8],亦證實了補腎法是治療慢性乙肝的有效方法。
3病案舉隅
患者,男,47歲,2014年9月22日初診,因“發現乙肝小三陽2月余”就診于薛教授處。刻下:脅肋脹痛,時有腹脹,口黏口苦,怕熱,納食欠佳,大便稀溏,小便正常。舌質紅,苔黃膩,脈細弦。肝功能檢查顯示:谷丙轉氨酶:95 U/L;谷草轉氨酶:78 U/L;HBV-DNA:2.05×105IU/mL。證屬:濕熱蘊結肝脾,肝氣不舒;治以清化濕熱瘀毒,疏肝行氣;處方:醋柴胡10 g、枳殼10 g、炒白術15 g、赤芍15 g、炒白芍15 g、炒當歸10 g、虎杖30 g、垂盆草30 g、地耳草15 g、雞骨草15 g、白花蛇舌草30 g、半枝蓮15 g、葉下珠15 g、桑寄生15 g、丹參15 g、炒薏苡仁30 g、甘草3 g,14劑,水煎服,每天1劑;并配合服用阿德福韋酯抗病毒治療。
2014年10月20日復診,藥后脅肋脹痛、口黏苦癥狀明顯好轉,仍不耐勞累,納食欠佳,舌淡紅,苔薄黃,脈弦,查肝功能恢復正常,上方去赤芍、虎杖、垂盆草、葉下珠,加炒黨參15 g、干姜3 g、淫羊藿15 g,14劑,水煎服,每天1劑。2014年12月8日復診時患者無明顯不適,肝功能檢查顯示:HBV-DNA<500 IU/mL,舌淡紅,苔薄白,脈弦。上方去地耳草、雞骨草,繼續服用以鞏固療效。
按乙型病毒性肝炎病機總屬濕邪疫毒蘊結肝脾,肝膽失疏,脾胃不健,氣滯血瘀,肝絡失和。薛教授認為本例患者初診時處于疾病初起階段,濕熱疫毒熾盛,正氣尚足,應積極祛邪,用藥方面選用大量清熱解毒之品清解濕熱毒邪,頓挫病勢,并輔以疏肝行氣活血等法對癥治療。患者服藥后再次就診時熱象漸消,濕邪困脾日久,脾虛之象突顯,薛師便稍減清熱解毒力度,以免苦寒太過耗傷正氣,并加用炒黨參平補脾胃,以增益氣之功,同時不忘兼顧補腎法,乃“補火生土”之義,腎陽充旺,脾土健運,肝木條達,癥狀緩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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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編輯: 韓虹娟)
(收稿日期:2015-12-01)
【中圖分類號】R259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4-1749.2016.05.026
作者簡介:李木子(1990- ),女,2013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肝臟相關疾病研究。E-mail:734547671@qq.com
基金項目:國家“十一五”科技支撐計劃(2006BAI21B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