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玉貴


備受矚目的亞投行已正式開業,這個由新興經濟體主導成立的多邊開發金融機構,今后將向成員國乃至世界提供怎樣的產品服務,顯然值得期待。在此前的2015年6月29日,《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協定》簽字儀式在北京舉行,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7個創始成員國主動失去了首發機會,但這一插曲顯然無法阻擋亞投行籌備工作的超預期成功。
展示中國機制設計力
英國《金融時報》曾將中國發起成立亞投行,稱作中國進軍金融外交和全球經濟治理的最雄心勃勃的初步嘗試。而《華盛頓郵報》亦擔憂,這項旨在促進地區經濟但同時使北京處于核心地位的協定簽署,凸顯中國日益增強的全球影響力。
眾所周知,國際體系的變遷往往是由一系列具有指標意義的事件引致的。如果將時間光譜前移到71年前的1944年,當年7月在美國新罕布什爾州華盛頓山飯店召開的布雷頓森林會議,不僅對整個資本主義世界而言是新舊經濟霸主進行金融權杖交割的歷史性舞臺;甚至對全球經濟來說,長期充當無冕之王的美國,通過此次會議順勢將自己升格為全球無可爭議的超級經濟與金融強國,并由此開啟了美國主導的機制化霸權時代,美國因此成為全球經濟體系的主要擔保人。
從1944年至2015年的71年間,美國盡管在經濟領域的主導權受到過歐洲和日本的挑戰,但整體而言憑借其超強的國家綜合競爭力還是較為穩固的把持著由其主導設計的國際經濟秩序。從當前來看,希臘債務危機盡管在歐元區框架內達成了協議,但經此番折騰,歐元區作為全球經濟三大支柱之一的地位將不可避免下滑。而全球經濟格局變遷也隨著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所擔角色的不斷升級,正在發生微妙變化,如今金磚國家領導人峰會正從一般意義上的溝通與協調平臺,升級為積極主導全球經濟與金融治理的機制性安排。
中國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主導成立亞投行,既是本國經濟發展溢出效應的邏輯延伸,亦是展現中國國際責任感與歷史擔當以及機制設計與運營能力的重要平臺。事實上,從亞投行的相關投票權設計來看,中國不愿重復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既有國際經濟組織的剛性化特權安排。
眾所周知,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本質而言是美國基于霸權穩定論的公共產品,而這兩個公共產品,事實上又是美國國家利益的私有品。美國被廣大發展中國家所詬病的正是其對上述兩大國際經濟組織的獨家壟斷。由于份額和投票權的分配是世界銀行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決策機制的基礎,其設計一直都遵循著基于經濟規模的分配原則,這就使主要發達國家在決策機制中占據了主導地位,同時有效多數的規定又賦予了美國否決權。因此,發展中國家多年以來要求改革兩機構的治理框架,包括要求重新審核基金份額、擴大基礎投票權、增加發展中國家投票權比重和話語權、廢止美國事實上的否定權等。發展中國家呼吁在設計份額和投票權及其分配的過程中,除了反映已有經濟規模的總量指標,還應前瞻性地考慮能夠反映經濟發展速度和質量的指標,從而保證制度設計的前瞻性和動態的公正性,體現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增長潛力及相應的話語權,以利于推動建立公正合理的國際經濟新秩序,促進世界經濟的可持續發展。而發達國家盡管也要求進行改革,但它們是現存國際金融體系的主要受益者,因此它們并不真正下決心對現行的國際金融體系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更不愿放棄在投票權等問題上的既得利益。
中國擁有的297.804億美元的認繳股本和26.06%的投票權,既是確保亞投行順利運營的基本前提,也是中國在這個新興經濟組織中承擔最重要職責的體現。根據相關制度設計,隨著新成員的不斷加入,中國及其他創始成員的股份投票權和基本投票權將不斷被稀釋,不排除中國的投票權最終降至20%。中國業已表示無意尋求獨家壟斷,而是以亞投行為標本,致力于多邊開發金融體系的民主化治理。例如,理事會采用的簡單多數、特別多數和超級多數原則進行決策即是為了保證普通參與主體的基本權益;而在重大問題上盡量以達成一致的方式決策而不是靠投票權決定的原則,即摒棄了像美日分別在世行和亞開行擁有的否決權,體現了亞投行的公平化和民主化。
關鍵在于構建利益共享機制
盡管亞投行的籌備工作取得了超預期成功,但是誰都知道,籌備階段可以講故事繪圖景,而真正到了定規則、定章程、定治理架構階段,有關參與主體定會為了各自國家利益展開空前博弈。如若中國不能在這一階段展現出成熟的駕馭局面與多邊協調能力,則亞投行的凝聚力與集體行動力將大打折扣。
眾所周知,域外國家之所以對亞投行趨之若鶩,顯然不想自我邊緣化于中國創設的這個全球新開發性金融體系之外。無論是作為全球第二金融強國的英國,還是實體經濟競爭力位居全球最頂尖行列的德國,以及實力雖已降為二流但一流強國心態依然濃重的法國,如今均未“淪落到”需要對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俯首帖耳的地步。筆者認為,英國之所以在人民幣離岸中心搭建和亞投行籌建等問題上表現得格外殷勤,其戰略考量之一,就是力圖最大限度分享人民幣國際化的歐洲紅利。而德法作為歐元區的軸心國家,當然不希望英國獨享這塊紅利。至于部分歐洲國家以及澳大利亞、韓國等亞太經濟體,差不多是在俯身看看口袋里揣著的諸多中國紅利的同時,瞻望加入亞投行的“錢景”,再掂量一下美國反對的可能后果,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向中國遞交了加入申請書。換句話說,“羊群行為”背后是十足的無利不起早,畢竟,在涉及重大國家利益問題時,即便是政客,一般也不會集體感情用事。
亞投行的真正考驗期尚未到來,中國和其他創始成員國以及將來有可能進來的美日等,必須盡快構建戰略博弈與利益分享機制,以防合成謬誤現象出現。亞投行必須重視發揮印度、俄羅斯等區內大國的關鍵作用,也必須適當照顧韓國、巴西和澳大利亞等國的權益。而對于英法德等歐洲資本主義大國來說,他們當然會十分看重在亞投行股權分布與董事會席位安排中的話語權。中國不會無視英國這個全球第二金融強國在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中能夠扮演的重要角色,而從全球經濟格局變遷的視角來看,中德之間的經濟金融合作至關重要。因此,無論是倫敦還是法蘭克福,都會在亞投行的地區運營中心設置中享有不少機會。如果有朝一日美國和日本加入亞投行,則美日的相關權益至少不低于中國在亞開行的相關權益。
未來,亞投行的有關參與主體有可能在合作共贏的基礎上建立健全該組織的運作機制,為亞洲乃至域外其他國家和地區提供有效且可復制的投資與金融發展菜單。尤其是中國,在積極主導亞投行建設的過程中,既要按照國際通行的規則建立透明高效的治理體系,更要解決與合作伙伴的各自利益訴求的有效安排難題。也就是說,中國必須牽頭拿出十二分的使命擔當,合理解決與合作伙伴可能存在的利益分歧,這樣才有可能形成合力,增強機制化平臺的生命力。
從籌備進展和技術準備來看,亞投行已經到了充分熱身、正式登場并拿出自己特色菜單的階段。而廣大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經濟面臨的不少急迫命題,恰恰正是亞投行奠定自己在多邊開發性金融體系中獨特地位的良機。也就是說,眼下正是亞投行推出自己代表作的難得時間窗口。當然,基于項目選擇的程序化約束以及運營經驗的積累時間,亞投行在首個開業年份的投資胃口不可能很大,筆者也相當認可金立群行長關于今年放貸金額不超過20億美元的理性判斷。盡管這一數字與亞洲地區每年在基建投資方面存在的7300億美元缺口相去甚遠,盡管部分周邊國家以及“一帶一路”沿線有關國家急需亞投行在包括能源與電力、交通和電信、農村和農業基礎設施、供水與污水處理、環境保護、城市發展以及物流等基礎項目普降及時雨,但按照國際最佳準則來運行的亞投行,顯然不能在項目投放上操之過急,而必須在項目可行性、風險控制以及融資組合等方面進行審慎評估與精準投放。否則不僅欲速則不達,還會損害這家新生的國際經濟組織為培育世界級聲譽而付出的努力。至于亞投行首個放貸項目究竟花落誰家,眼下仍處于猜測層面,預計數月之后就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