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大學校長的權力邊界

張劍

2015年12月29日，江西省南昌市中院對南昌大學原校長周文斌涉嫌受賄、挪用公款罪一案作出一審宣判，數罪并罰判處其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歷時13個月，引發了輿論高度關注的周文斌案有了一個結果，周文斌所涉及的貪腐問題也得到法律的確認。

30多歲就當上廳級干部，42歲擔任江西省唯一一所211重點高校的校長，周文斌達到了個人權力的頂峰。在擔任南昌大學校長期間，他運用自己之前任職時開拓的一套行之有效的校園建設模式，完成了南昌大學新校區的建設，這也成為他最大的政績。然而，周文斌霸道、獨斷的工作方式，加之缺乏監督的建設模式，使他最終落馬。有人認為，周文斌的落馬緣于權力的濫用，身居高位卻對權力缺乏敬畏，沒有把握好一個大學校長的權力邊界。

41歲已官至正廳級干部

1960年，周文斌出生在湖南衡陽一個普通工人家庭，上大學前還曾作為知青下鄉插隊。1978年9月，周文斌考入當時的華東地質學院（現已更名為東華理工大學）地質系水文地質專業。周文斌的幾名同學回憶，周文斌應該屬于他們中的“佼佼者”，“這個人勤奮，好學，也聰明，當時的學習成績是名列前茅的”。

1982年大學畢業時，由于成績卓著，周文斌留校任教，并考取了后擔任華東地質學院院長的李學禮的研究生。在擔任8年教師后，周文斌擔任水文地質工程系副主任，也正是從這時開始，周文斌走上了仕途。

一些熟悉周文斌的江西政界人士表示，周文斌在華東地質學院任職期間，工作能力強、魄力足。到1995年10月，周文斌被任命為華東地質學院副院長，官至副廳級。2001年3月，李學禮因年齡原因卸任華東地質學院院長，周文斌被任命為該院院長，官至正廳級。

擔任院長的近兩年時間里，周文斌還摸索出一套校園建設模式。據媒體的公開報道顯示，這套模式被周文斌概括為“自己省一點，上面的錢要一點，別人的錢用一點，以后的錢用一點”。在這套模式指引下，東華理工大學老食堂改造工程中，通過經營權置換社會資本投資，學校最終一分錢未出。學生宿舍建設中，社會資本被引入。周文斌任職的近兩年時間里，東華理工大學在撫州、南昌兩個校區先后建設完畢，面積達到3000畝、建筑面積94萬平方米。

南昌大學4500畝新校區

2002年12月中旬，江西省委宣布任命，周文斌擔任南昌大學黨委副書記、校長。雖然是正廳級平調，但南昌大學與東華理工大學有著本質區別，它是江西省唯一一所211重點高校，是江西省內高校的“龍頭老大”。

當時正值國內很多大學大規模搞新校區建設時期，也包括了南昌大學。知情人士透露，周文斌在東華理工大學期間摸索出的那一套校園建設模式，是其被確立為南昌大學校長候選人之一的重要原因，“周文斌確實有兩下子，面對南昌大學即將開始的新校區建設，省領導對他寄予了厚望”。

南昌大學新校區的位置選在南昌市紅角洲的前湖附近，面積4500多畝，2003年正式展開建設。多名目前在京工作的南昌大學學生對記者表示，周文斌在學校各種會議上講話時多次提出，要將校園建成全國一流水平，甚至要超過北大、清華。

周文斌運用東華理工模式說干就干。在南昌大學新校區建設中，南昌大學與香港多倫多集團簽訂協議，協議資金2.2億元。由多倫多集團出資，負責建設學生公寓以及與之相配套的食堂商業街等項目。工程完成后，多倫多集團擁有南昌大學前湖新校區內步行街的15年經營權。經過3年左右的建設，到2006年7月，前湖新校區建設基本完畢。建成后的新校區內，人工湖、假山、廣場齊備，加上全新的教學樓、宿舍樓，學生的就讀環境優越。國內一些熟悉南昌大學新校區的教育界人士認為，南昌大學這座新校區僅就硬件條件來說，在國內大學中也屬于一流。而江西省政界不少人士也認為，建成南昌大學新校區，周文斌功不可沒。

“最帥校長”畫皮下的權力濫用

到南昌大學任職后，周文斌暴露出很多致命缺點。

南昌大學一些畢業生回憶，周文斌到任南昌大學校長后，喜歡和學生們互動，出眾的外表讓他在學生中很快有了親和力，被稱為“中國最帥校長”。但是，在教職工、校領導班子之間，周文斌卻是另外一套做派。

記者在采訪期間，一些學校中層干部、曾經在南昌大學任職的領導對周文斌做了一致的評價，“此人當校長時，工作作風霸道、獨斷專行，對別人的意見毫不理會”。南昌大學一些知情人士介紹，周文斌任職期間，在學校重大問題上，完全是自己說了算。一名熟悉南昌大學工作的老領導透露，周文斌在工作中幾乎成了“一支筆”，1OOO萬元的支出，不經集體討論，完全由他個人拍板后簽字確認。

上述人士的說法從周文斌的履歷里就可見一斑。2002年12月，周文斌被任命為南昌大學黨委副書記、校長。該校當時并沒有黨委書記。2005年4月，周文斌被任命為該校黨委書記，成了黨政一肩挑。直到2007年2月，江西省任命鄭克強為南昌大學黨委書記。而2010年4月，鄭克強因年齡原因卸任南昌大學黨委書記。一直到2011年11月，胡永新才被任命為南昌大學黨委書記。知情人士介紹，在黨委書記空缺的兩年里，周文斌的校長權力行使，已經到了完全失控的程度，遇事拋開集體討論，完全由他一個人決定。而檢方指控的周文斌所涉嫌的受賄犯罪，全部發生在周文斌一人獨掌權力期間，而不是黨委書記、校長分設的幾年中。

耗資千萬打造金龍雕塑

霸道、獨斷專行的工作作風，權力不受制約，任性地使用，也使周文斌熱衷于做表面文章、搞面子工程的缺點充分暴露。

記者采訪期間來到南昌大學新校區，在校門口，對宏大的拱形校門留下了深刻印象。這一被稱為“亞洲第一校門”的宏大建筑，正是在新校區建設期間完成。早在2006年前后，這一校門就通過互聯網上的帖子的傳播而全國聞名，當時就招致了很多批評。據公開資料顯示，這一校門耗資3000多萬。除了宏大的校門，南昌大學新校區內正氣廣場上的兩尊金光燦燦的“中華正氣龍”也是周文斌最得意的作品，然而，僅僅這兩尊金龍就耗資1000多萬。南昌大學教職工、學生，江西教育系統、政界的很多人士均認為，這兩尊金龍明顯與校園應有的基調是完全不融合的，“周文斌的心思難以理解，只有寺廟里才會有這種金龍雕塑”。

反對金龍的并非只有南昌大學的教職工，還有上級領導。2008年10月，一位上級領導視察南昌大學，周文斌等校領導陪同視察。視察團乘坐的中巴車圍繞校園行駛，停在了正氣廣場附近，周文斌起身，向領導介紹起這兩尊金龍，“這是中華正氣龍，象征著江西走向騰飛，中華走向騰飛”。多名在場的政界人士回憶，來視察的上級領導見周文斌介紹金龍，立刻扭頭，車內頓時氣氛尷尬。在場的政界人士認為，上級領導雖然未對金龍表態，但扭頭不看其實說明了一切。

另一位來南昌大學視察的上級領導則毫不隱諱地直接提出批評。南昌大學的知情人士回憶，這位上級領導在南昌大學視察期間，周文斌故技重演，向領導重點介紹金龍。周文斌剛說了幾句，就被這位領導打斷了話茬，“一個大學為什么要搞這種東西，不太合適吧，還不如放一塊石頭”。

江西省政界人士透露，無論是校門還是金龍，都屬于周文斌搞的面子工程。同樣的面子工程還體現在校園的綠化、人工湖建設等方面，現在看來，這些面子工程浪費了數億資金。

安排風水先生為學生“科普”

而周文斌迷信風水，達到了近乎荒唐的程度。

在京工作的南昌大學畢業生羅宇（化名）回憶，從2008年開始，學校推出了“前湖之風”系列學術科普交流活動，安排在每周末舉辦。校方邀請來自其他高校的學者為學生們講授涵蓋天文、地理、歷史、傳統文化、社會發展等各種類型的知識。

南昌大學的一些教職工介紹，“前湖之風”講座是時任校黨委書記的鄭克強等校領導策劃推出的，周文斌也沒有忘記這個舞臺，但他的想法讓校領導、教職工和學生們大跌眼鏡，因為他要安排一名風水先生為學生講風水。當時負責具體安排的教職工很為難，向其他校領導請示，遭到一致反對。

講風水不好聽，周文斌最終以“講授易經知識”為名，安排這名風水先生登上了“前湖之風”的講壇，此后還以學校名義聘請風水先生擔任了學校顧問。

周文斌迷信風水，曾請風水先生為自己看風水。接近周文斌案調查組的人士介紹，周文斌在一份交代材料中曾提到，2006年9月，南昌大學領導班子從老校區搬入新校區的辦公樓后，周文斌請了一名風水先生為他看風水。為了辟邪和保障仕途順利，風水先生建議周文斌在新校區行政辦公樓前廣場的一個特定位置埋些東西，周文斌照此執行。周文斌身邊的一些工作人員則表示，在風水先生安排下，周文斌辦公室內的布置也很講究，“這里放個獅子，那里放一盆專門的花草，為的就是確保他官運亨通”。

2012年，周文斌多次被舉報涉嫌貪腐問題，他將一風水先生請到南昌家中，在該人指引下，對家中布局作了調整，以寄托他“平安闖過舉報風波”的心理預期。然而，風水先生為他指的保平安的招數沒有奏效。201 3年5月9日，周文斌最終落馬。

周文斌落馬前后

神秘舉報信直接點出如何收錢

2014年12月9日，周文斌涉嫌受賄、挪用公款罪的案件在南昌中院開庭審理。庭審中，周文斌辯稱自己在“雙規”階段遭到刑訊逼供，其落馬是遭到了全國政協原副主席、擔任過江西省委書記的蘇榮的報復。實際上，對周文斌的舉報在2004年就已經開始，南昌大學教師王偉（化名）就是舉報者之一。2015年2月6日，王偉表示，由于教師課時津貼長時間不能發放，從2007年開始，他就向紀檢監察部門對周文斌進行舉報， “我們該得的課時津貼發不了，但那時周文斌卻還坐著飛機到處飛，打的名義是學術交流，但我沒看出他搞出了什么重要學術成果”。

據記者調查中的接觸，南昌大學像王偉一樣舉報周文斌的在任教職工、退休老干部多達數十人。江西省紀委證實，對周文斌的舉報確實由來已久，但舉報內容基本比較模糊和籠統，難以形成有效的直接性線索，給紀委查案帶來了困難。但2013年3月，一封神秘的舉報信郵寄到江西省紀委，周文斌涉嫌受賄等問題得以明晰起來。

接近周文斌案調查組的人士介紹，這封舉報信的內容十分詳細，“里面直接點到了周文斌何時、何地，收受了何人送的錢”。2013年3月中旬，涉嫌向周文斌行賄的相關人員被控制。5月9日，周文斌被江西省紀委的辦案人員從辦公室帶走。5月10日，南昌大學召開干部大會，江西省相關領導通報了周文斌被“雙規”的消息。

調查持續140天左右

接近周文斌案調查組的人士告訴記者，在調查過程中，辦案人員在周文斌辦公桌抽屜及辦公室的保險箱內，發現了10余萬元現金及部分金條。有的現金裝在信封內，還沒有開封。除了現金和金條，各類名煙名酒、書畫作品等貴重物品堆滿了周文斌的休息室。

據江西省紀委辦案人員介紹，對周文斌的調查持續140天左右，被調查期間，整個過程有全程錄音錄像。同時，辦案人員在生活上給了周文斌很多照顧。為了保證周文斌的睡眠同時又確保安全，辦案人員將房間內的三根燈管卸掉了兩根，并提供他想看的書籍， “在交代和懺悔材料里，周文斌對這些照顧都表示了感激”。而在后來的庭審中，周文斌表示，辦案人員在調查時對他刑訊逼供，并以其家人的安危為要挾，逼其交代了不是事實的案情。

對此江西省紀委知情人士介紹，除去上述照顧周文斌的細節，中紀委一直以來就對安全文明辦案有嚴格要求，各地無論哪一級紀委在執行“雙規”期間如有嚴重違法辦案或出現安全事故，該省紀委書記必須當面向中紀委主要領導檢討責任。特別是辦理周文斌這樣的高官，其所涉及的案件屬于會產生重大影響的大案要案，辦案人員尤其會注意方式，且紀委內部也查得很嚴，會時常監督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