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大媽那里獲取的秘聞、惡意和溫情

司馬跡

“大媽”不愧是情報機構的生力軍。

晚 上，代收水費的蘭姨一不小心就在我這兒聊了半個多小時，我意外聽取了關于本小區、本社區、甚至本市的大量小道消息。這些信息量密集的內幕干貨，比去采訪十個不同部門的局長給力一百倍：小區里的“土豪”當初是如何通過拆遷安置房牟利，同條街的老“釘子戶”怎么變著法兒跟政府討價還價，為什么相鄰兩個小區的房價差距會達到上千，小區房屋租售現狀以及其中的奇人軼事……

我覺得我都可以從這些信息里挖掘出若干篇調查報道，但當我豎著耳朵開始“挖料”的時候，她卻突然打住話頭：“空了再擺，樓上那戶大半年沒交費了，剛才我上來的時候瞄著他們家開了燈，這回他躲不了。” 這洞察力，我不得不服，恭送她到門口，她回頭又說，“還開著窗呢，前兩天對面樓有丟東西，（賊）晚上翻客廳窗戶進去的……”我聽了趕緊去把窗戶關上，對她又多了幾分敬仰。如果要評選民間偵探，蘭姨絕對可以跟“朝陽群眾”一決高下。

蘭姨是我身邊大媽中的杰出代表，而一開始讓我改變對“大媽”群體偏見的是隔壁劉大媽，與她的接觸，使我了解到“八卦天團”瑣碎日常背后的智慧。

我在一次無意的交談中得知，劉大媽跟蘭姨有相似“技能”，因為她知道我每天幾點出門上班，一般什么時候回家，周末都什么點出門買菜，甚至，有哪些朋友來過。以至于我一直懷疑她們家的那扇鐵青色大門有單面透視功能。有一回，我一個朋友來找我借書，在樓下“遭遇”劉大媽。劉大媽見他眼生，就義不容辭地開始了“盤問”，朋友只好一五一十交代。最后她弄清楚了是找我，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看了一眼，才從樓梯上側過身讓出一條通道放行。朋友告訴我這些的時候還心有余悸地打趣說，同志，這要是搞地下工作，早就被敵人偵破了。

劉大媽的八卦本能讓我有些難以招架，她的熱情也來得令人措手不及。比如有一回我做大掃除，堆了很多瓶瓶罐罐紙箱什么的在門口，她就說，反正也要扔了，可以拿去給樓下的誰誰，說她給兒子治病不容易。我忙進忙出，天快黑了，她過來招呼我，說晚上熬了綠豆粥，叫我將就著一起吃點。就因為這個充滿人情味的舉動，我對她留下了好印象，也原諒了她對我額外的“關心”。

時間久了，我知道劉大媽在同一個小區樓上樓下有幾個老姐們兒，她們有些波瀾不驚的生活里重要的消遣，就是邀約著打麻將。周末午后，常常在屋里都能聽到她們在樓下喊，“老李，碗洗歸一沒？三缺一，搞緊。”“上盤就你贏得多！想縮邊邊嗦？”有時候碰到我正好出門跑步或騎車，她就嘖嘖說，還是年輕人會玩兒。

隔壁樓常年跳廣場舞的吳大媽身材保持得很好，頭發總是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走起路來一陣兒風，背跟脖子挺得筆直。她年輕時候就是“一枝花”，跟打麻將的劉大媽她們是一個廠里的同事。相互見著了也說些話，只是三兩句的應酬，背地里相互有些看不順眼。“麻將班”的成員們往往見吳大媽走過了，盯著她窈窕的背影有些嫉恨地說，“我們老頭兒就不喜歡我去跳舞，人大面大的，扭來扭去不像話……”“就是，有些還摟摟抱抱的……”她們不愿提及的是，退休后常年的麻將生涯除卻鞏固了深厚的姐們兒友誼，也積攢起豐盈的腰腹脂肪，把衣服的尺碼越撐越大。而吳大媽兀自走得風姿綽約，依舊在下次碰頭的時候云淡風輕地說起又在哪兒哪兒參加了比賽拿了什么獎。

同樣是過了退休的年紀，朋友媽媽柳姨的精神生活又高了若干個層次。丈夫早逝，她獨立撐起一間書畫培訓學校，多年苦心經營，養大了兒子。柳姨上得課堂，下得廚房，做得一手香絕十里八街的家常菜令人口水長流，麻辣肚條、紅燒肉、灌湯包都是一絕……我和幾個饞蟲朋友成了她們家的?？?，她每次都熱情招待，完了奉上茶水，臨走還給捎一包零食。柳姨也跟我們聊人生、哲學、電影、音樂，興起還潑墨寫畫相贈，甚是文雅。在她的影響下，我們這幫子人也沾些墨香氣，也用心讀書、靜心寫字。我們一致認同，除了歲數，她還是個少女，人生坎坷并未摧折她的心。

這些我身邊的大媽們，不去華爾街買金條，也不在日本搶馬桶，她們中最突出的那一撥也就把廣場舞跳到了區上的迎新春晚會上，而不是紐約、巴黎、莫斯科的廣場。她們有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嗜好，多疑，八卦，有些還刻薄，有時候會把過多的精力宣泄在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愛打抱不平，也愛不依不饒（有的屬于正當范疇的講理，有些則純屬胡攪蠻纏）。在人間煙火里，她們是每個人或親切，或嚴厲，或文藝，或有些稚氣的妻子或母親。若干年后，她們極有可能就是我們自己。

她們不愿提及的是，退休后常年的麻將生涯除卻鞏固了深厚的姐們兒友誼，也積攢起豐盈的腰腹脂肪，把衣服的尺碼越撐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