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高洪波之間，傷透的是人心

曾暉

得 知高洪波二度出任中國男足主教練后，央視解說員賀煒第一時間寫下了這樣的句子：“那些被耽誤的時光，那些作為炮灰的青春，那些受愚弄的熱血，那些白花花的銀子，該由誰買單？回到原點，嘆一句，那時我們還不懂事，這可說不過去。”

對于數千萬普通的中國球迷來說，這則消息所帶來的復雜情感，很難用任何辭藻去準確修飾。高洪波“二進宮”，或許是足協對外的一次示好，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卻何嘗不是近些年中國足球管理混亂的最真實寫照。兩個高洪波之間，丟失的是公信力，傷透的是人心。

“老天也為高指導叫不平”

時間撥回到2011年8月11日。那一夜，合肥體育場天氣詭譎，隨著球賽的臨近雨勢不降反升，大風將中國國家隊替補席的頂棚掀翻。現場記者紛紛感嘆，“老天也在為高指導叫不平！”

這是46歲的高洪波首次執教中國男足進行的最后一場比賽。此前，他執掌的國足戰平德國、擊敗法國、拿下伊朗和韓國，破了一個個尷尬的不勝紀錄，中國隊的國際排名從108位狂飆至69位。可就在外界對其率隊征戰世界杯預選賽充滿期待時，中國足協卻突然奪去了他的帥印。

那一夜，國足戰勝了牙買加隊，沒有多少人還記得住比賽的過程。但人們聽見，現場一萬多名球迷齊聲高喊“高洪波留下”的聲音；人們看到，賽后新聞發布會上所有記者都起立為高洪波鼓掌，而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只說了一句話：“中國隊目前的好局面來之不易，我希望每個人都能好好珍惜。”

這席話被官方評價為“高風亮節”，但更多人卻讀出了高洪波內心的不甘。球迷們紛紛致信陳情，業內人士也進言呼吁，可在足協管理層執意聘請“世界級優秀外教”的意見下，西班牙人卡馬喬還是迅速接過了教鞭。此時，距中國隊的世預賽征程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卡家軍”連續一年不贏球，屢創慘敗紀錄，世界排名又倒回在了100名左右。

歷史總在不經意間作出定論。2013年6月15日，同樣是在合肥體育場，倍感壓力的卡馬喬盡遣主力，希望中國隊能在泰國二隊身上“開葷”。但90分鐘過去，計分牌上的數字卻是分外刺眼的“1-5”。球迷們忍無可忍，“下課”之聲震耳欲聾，迫使電視導播不得不一再調低現場音量。看臺上，有人打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條幅——“高洪波，我們想你。”

卡馬喬的糟糕戰績甚至讓曾經的舉薦者都鴉雀無聲，他在輿論的口誅筆伐中黯然“下課”，留給中國足協的是一筆至今都未算清的巨額違約金。

經歷這場鬧劇后，中國足協再度為國足選帥。這次篩選歷時4個月，民間要求高洪波回歸的呼聲高漲，但足協堅持聘用洋帥，最終選擇了執教國家隊經歷并不豐富的法國人佩蘭。

在亞洲杯上取得短暫勝績后，佩蘭麾下的中國隊再度在沖擊世界杯的道路上遭遇重創，在被喻為“躺著都能出線”的小組賽中，“佩家軍”竟兩次被中國香港隊逼平。2016年初，佩蘭被提前解職。

這一回，無計可施的中國足協終于才想起了被撂在角落里的高洪波。

“把他換掉這叫什么事”

在卡馬喬“下課”時，前國腳范志毅曾面對鏡頭表達自己的怒火：“小高帶得蠻好的，你說說把他換掉這叫什么事！”

范志毅的質問引發了球迷和業界的共鳴。有權威機構做出統計，高洪波是歷史上率領中國男足國家隊勝率最高的主教練，單看國際A 級賽事，其勝率更是力壓“神奇教練”米盧而高居第一。但現實卻給人留下了太多的疑惑，似乎國足主帥的遴選者，看重的并不是執教戰績，也無需考量選帥時機，更談不上去傾聽專家的意見和球迷的呼聲。

至于高洪波究竟緣何被撤，中國足協始終沒有給出官方說明，坊間則眾說紛紜。

有人猜測，是賞識他的足管中心原主任南勇倒臺，高洪波受到牽連；有人猜測，是因為他在此前的亞洲杯賽上“練兵”一說而激怒了足協領導；還有人猜，是因萬達集團巨額贊助中超聯賽，綁架足協必須將國足主帥換為有商業合作的西班牙人。

這些流言和猜測，既難證實也無法證偽。但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高洪波當初“非典型卸任”，有許多足球之外的原因。

正如締造羅馬帝國的愷撒，終歸無法成為羅馬的皇帝。回看高洪波近十年的執教經歷，其實也堪稱愷撒式的悲情。無論是國家隊還是俱樂部，對他而言，“悲情英雄”的角色似乎一直在延續。

2007年，高洪波率領長春隊出人意料地奪得了中超聯賽冠軍，打破了魯滬連三家輪流坐莊的局面。可是第二年，他就被隊員逼宮，從而中途下課。

2012年，高洪波執教貴州隊，拿到聯賽第四，并殺進當年的足協杯決賽，挺進亞冠聯賽，創造西南足球的歷史。可就在他接受媒體采訪展望第二年的亞洲賽場時，球隊突然宣告與之解約。

2014年，高洪波將此前還在苦苦保級的江蘇隊帶至聯賽上游，并奪得足協杯亞軍，可他仍然難逃下課厄運，俱樂部給出的說法是其“在球隊發展理念上與俱樂部存在較大分歧。”

事實上，高洪波每到一隊，都會提出自己的“三年規劃”。但至今為止，他還從沒有機會將自己的抱負付諸實施。壯志未酬——這個被喻為中國最優秀的本土教練，始終無法完整展示自己的能力。

熟悉高洪波的人認為，高屢遭“非典型卸任”，本就因為他自己是個“非典型”。

“人們眼里的中國教練，應該把更多精力放在搞關系上。在俱樂部老總這邊要會來事，和主力球員沒事吃個飯、稱兄道弟地喝上兩杯，與媒體沒事打打電話曝曝料，與球迷三天兩頭互動一下。”

但高洪波顯然不是這樣的國產教練，他的很多作派都是反傳統的。無論在哪支球隊，高洪波幾乎從不和球員一起吃飯更別說推杯換盞；對待老板也不太會來事，有時候還要為外援人選抱怨兩句；和媒體、球迷的公關工作更是做得不夠，他把時間都放在了人情之外的足球上。

對于球隊的統治，高洪波則顯得銳氣凌人近乎偏執，他要求百分百的掌控力。無論球隊戰績如何，他都要對陣容進行強制輪換；他改造球員們熟悉的站位，讓一人嘗試多個位置；他大膽啟用年輕隊員，讓老隊員們感到飯碗危機……

有人說，高洪波若生在別的國家，可能早已成了世界名帥。又或許，高的悲劇真如人們調侃的那般：“中國足球”本就跟“足球”不是同一項運動。

“作為中國足球人，有責任站出來”

今年1月8日，中國足協面向全球發布招募主帥的公告。誰也不曾料想，第一個報名的人竟是高洪波，他也成為唯一遞交材料的本土教練。

高洪波說，“中國隊目前遇到了困難，作為一名中國足球人，有責任站出來，應該有擔當，一塊迎接困難和挑戰；報名參加競聘，也是想再次用這樣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追求，去為中國足球努力。”

外界普遍認為，在國足世預賽即將出局的情況下，誰當主帥就如同上刀山下火海，如果不是對中國足球真正熱愛的教練，決不會接這種活。但高洪波不止一次說過，擔任國足主帥是他的最高追求。

不知是出于對高洪波的虧欠，還是對民意的交代，這一回，中國足協將參與報名的40多個洋教練排除，而選擇讓高洪波臨危受命。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從高洪波到高洪波，中國足球經歷了整整五年的無妄之災，揮霍的是數以億計的經費投入，折騰的是球迷們對兩屆世界杯的憧憬，虛耗的是又一代足球運動員的青春。

況且，足協給高洪波的這份主帥合同，其實只是讓他暫時代理指揮中國隊的最后兩場世預賽。“考慮到中國足球的長遠發展，中國足協將更為慎重專業地繼續進行中國男子足球隊主教練選聘工作。”

“臨時工”身份讓不少人再次為高洪波的命運捏一把汗。在中國，率隊沖擊世界杯出線權失敗的教練，這輩子都將很難再站回中央舞臺。這一次，除非發生奇跡，中國隊才有可能起死回生。然而，縱使奇跡發生，根據“非典型”的中國足壇用人法則，“非典型”的高洪波難道不會再一次被“非典型”地換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