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你手中的玻璃杯

子衿

他是我的老師，1.80的個頭，整個人用風流倜儻或是風度翩翩或是氣宇軒昂諸如此類的形容詞形容都不過分。他的女朋友就在隔壁小學教書，溫婉可人，一笑就是兩個小酒窩。我們讀初二時他們結婚了，那時他的工資很少，兩人的家境也不是很好。浪漫的他特地去挑了兩個綴有同心結的杯子，說是讓彼此的心像杯子一樣純凈，愛像結子一樣穩定。

第二年，他們有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兒。我至今還記得那時他正在給我們上課，外面有人來對他說，你媳婦生了。他把書一下子扔在桌上，人已經奔出了教室。后來，就看到他和她常常抱著他們的女兒，在金色的夕陽下漫步，他總是一臉溫存，側著頭對她低低絮語，那種溫馨與愛意濃烈得要溢出來。

他們也吵。有一次，不知道為什么，她生氣了，揪住他的衣領，他好脾氣地笑，別鬧，想和我比試嗎，蚍蜉撼大樹呢。她小小的身軀吊在他高大的懷里，那情景真的很有意思 。來勸架的人笑了。她自己也卟哧笑了。架沒打，卻從此留下關于蚍蜉撼大樹的典故。

清貧的生活沒有消蝕愛，也沒有消磨他的銳氣，才華出眾的他很快成了領導 。他們買了房子，在她三十歲的那天，他送她一枚戒指，他說，我到現在才送你，沒有嫌我遲吧，她笑的很燦爛，臉上飛出了一片酡紅。

那時，我們常常到老師家里去玩，看著他們擺在家里很顯眼的位置上那兩個漂亮得眩目的杯子，聽著他們的軟語溫言，年少的我們心里總是莫名的感動：所謂的神仙眷侶也就是如此吧！只有這樣美得像夢的杯子才配得上他們的愛情啊！，

然而，那么美的杯子，卻是最經不起磕碰的。終于有一天，杯子碎了。

那是十四年后的一個周五。他和她開始爭執，這一次，誰也不肯讓。她氣得渾身發抖，隨手抓起手邊的一件東西 ，沖他擲過去。一聲脆響后，碎玻璃片飛了一地，他的腿上冒出血來，他楞了，她也楞了。

他啞聲說，我們離吧。

她說，離就離。

他說，現在就去。

她說，行。

他和她就一起到了民政局，兩人木木的簽完字，領了那個綠色的本子。

當晚，他搬到了教工宿舍，只帶走了他的換洗衣服。

十四年了，整整十四年。就這樣什么都沒有了。空蕩蕩的家里，她在心里一遍遍的想。當年的相伴一生的誓言還猶在耳畔，他握住她手的溫度還沒散去，而那個人卻一下子和她沒關系了。她想著汪曾祺說過，多年父子成兄弟，那是血脈相融。她曾笑問：那多年夫妻呢？他笑答，那就是一個整體，沒法分開的一個整體 。而現在，多年夫妻竟成為路人！還有比這更讓人心寒的嗎？。

女兒放學回來問她，爸爸呢，她哽咽了一下，說你爸出差了。女兒撅著嘴去給爸爸打電話，女兒一直是那樣快樂，她能很清晰的聽見女兒問，爸你在哪，什么時候回啊，我想你。她的淚差點就落下來了。女兒打完電話，出來瞅著她，媽媽，你的眼怎么是紅的呀，你哭過了？ 她強笑說，沒有，寶貝。

女兒出去了，她把頭深深的進埋進臂彎，低聲抽泣起來。女兒就在這時進來了。看著她的樣子，敏感的女兒心里急了，就哭，就找媽媽要爸爸，哭得她的心里也發顫。她只能對女兒說，媽媽不小心，打碎了那只杯子，媽媽心疼。女兒馬上破涕為笑，媽媽，我叫爸爸再買 一個呀，她的淚也如決堤的河水洶涌而下，

孩子最后入睡了，看著女兒尙掛著淚痕的臉，好多朋友的話在她耳邊響起：你好傻呀，現在像他那樣的男人你到哪里去找，他的事業正如日中天，你會后悔的呀。也許說話的人是對的，可是誰是真正的為她難受的人呢？杯子碎了，她親手把它打碎了，而且扎傷了他，更深地扎傷了自己。明天怎么再來面對這她曾經十分熟悉而今卻感到莫名的懼怕的小鎮？走吧，還是走，這樣想著，她開始噙淚打點背包。她在孩子枕邊留了一張條：媽媽在外面找了一個好工作，工資高，不過比較遠。你在家聽爸爸的話，媽媽放假就帶你出去玩。她親親女兒的小臉，最后一次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孩子想你，你來。然后出去。

火車開動了，她看著站臺上揮手的人群，驀地，她的目光被定格：一個小女孩手里捧著一個晶瑩的杯子，在向她揮手，而她身后，站著一個高大帥氣然而憂傷的男子…………

她打開手機，屏幕上跳躍著這樣一行字：杯子碎了可以再買，但失去了你我就失去了愛，回來吧，三點鐘我在這接你。

當我坐在老師家客廳里，聽著師母講起這段幾天前發生的故事，我看到，那只漂亮的杯子里一大束玫瑰，整整11朵，下面寫著：一生一世。

那是老師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