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葫蘆”老爸敞亮媽

當年老媽和老爸訂婚的時候，外公曾極力反對。他說：“這后生瞧著樣樣都還不錯，就是一見生人就臉紅低頭，是個十足的悶葫蘆，你這么愛說話，跟了他怕是要憋屈一輩子的！”老媽當時就回了外公一句：“悶葫蘆就悶葫蘆，只要不是蔫葫蘆就行，女兒認了。”

后來的實踐證明，老媽的眼光還是挺準的，老爸只是不善言辭，肚子里啥道道都有。盡管明明知道老爸的秉性，可有時候他悶起來，也真是夠老媽喝一壺的。

我9歲那年冬天，那是20世紀70年代末，農民還在靠工分吃飯。當時老爸和后街的李二白被生產隊安排看護糧庫。一天清晨，隊長發現庫里的花生少了一麻袋，問到他們。這時鬼精的李二白搶先向隊長表白說，反正不是他拿的。可憐我的老爸，臉憋得通紅卻依然悶著頭不知辯解。隊長一氣之下就武斷地判定是老爸所為，當即說要開除老爸，還揚言要扣罰我們家的工分。老媽知道后，十分氣憤，說：“扣工分事小，壞了名聲那可是好幾輩子的事。”她連續幾日去找隊長，態度強硬地要求他徹查此事。見老媽一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倔樣，李二白最后招了。

事后，老爸還皺著眉頭自言自語：“做人怎么可以這樣？”

還有一次，是在我14歲那年夏天，一向身體硬朗的奶奶突然肚子疼得厲害。全家人頓時嚇成一團，趕緊一路小跑將奶奶拉到了五里外的縣醫院。一檢查，竟是子宮瘤，必須馬上住院，然后手術。可700元的住院押金卻委實難住了我的老爸老媽。

思來想去，老媽想到了一人，便對老爸說：“要不你回去找支書借，畢竟你倆從小一塊長大，好說話些。”

老爸只是低著頭在那里搓手，急得臉上直冒汗，雙腿卻仿佛灌了鉛一般，遲遲不肯挪動半步。老媽一看老爸那樣，知道又指望不上了，只好自己趕回村里去找支書。支書二話沒說，就拿出了家里的所有現金，這才湊齊了錢款，交上了那筆住院押金。

兩天后，奶奶手術成功。全家人這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這件事后，老爸盡管沒對老媽說過半句感謝的話，但從他望向老媽的目光里不難看出對老媽的那份濃濃的感激。從此，性子火暴的老媽再沖他吆三喝四時，老爸只是悶著頭笑，不還半句。我們兄妹幾個一旦有什么事情需要家長拿主意時，只要問到老爸，他也總是笑笑，然后丟下一句“問你媽吧，她說咋樣就咋樣”，就獨自蹲在一邊抽他的旱煙袋去了。我們便偷偷地笑話老爸，說他啥事都聽老媽的，一點也不像男人。有一回這話被老媽聽到了，立馬就招來一通訓斥，隨后就給我們講起了那段雖唯一卻足以彰顯老爸男人之血氣的輝煌經歷。

那是他們剛結婚沒多久，有一天他們去縣城趕集。在擁擠的人群中，老媽突然看到一個小偷正把手伸進一個村婦的口袋，村婦卻渾然不知。眼瞅著小偷就要得逞，這時老媽猛地大喊了一聲“有小偷”。村婦恍然驚醒，趕緊用手捂住口袋，有幸躲過一劫。可是那個小偷因為被老媽“斷了財路”，不禁惱羞成怒，氣勢洶洶地過來拉扯老媽，而同時不知從哪里一下子又突然冒出幾個小偷的同伙，將老爸老媽圍在了中間。別看老媽平時咋咋呼呼，可畢竟是個女人，當時臉都嚇白了。就在這時，老爸猛地往老媽面前一站，“噌”地一下從腰間拔出了一把亮閃閃的菜刀，指著那幫人厲聲喊道：“看你們誰敢動我老婆一根手指頭，我現在就剁了他！”那幫家伙一看老爸都玩命了，嚇得趕緊逃開了。

于是，在我們兄妹幾個的心目中，老爸的形象立馬就變得高大威猛起來。

后來，老媽不無感動地對我們說：“一個男人敢為你去拼命，就這一回，我這輩子跟你們老爸，值了。”

也許是因為有過這么一段英勇救妻的輝煌經歷，老媽對老爸終是心存感激的。所以迄今為止，在他們長達六十多年的婚姻生活里，盡管老爸有時候悶起來，簡直讓人急得百爪撓心，但老媽也只不過嘟囔幾句，而對于老爸不愿意去干的事，絕不勉強。

后來，我長大了才漸漸明白，原來那些“不勉強”，還有一個很文化的解釋，叫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