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父親

喇嘛哥

父親年輕的時候是個高傲的人。他思考的都是草原、長生天和國家大事。家里的柴米油鹽、饑飽冷熱統統不在他思考的范疇之內。所以我的記憶里父親是個嚴肅的人，沉默，背著手站在高處望著遠方。

母親去世后，父親迅速老了，父親起先像母親，一天能打好幾個電話，問我天氣怎么樣，讓我多穿點衣服。再后來，父親打電話過來，先問好我不是很忙，也不在開車之后，就憂心忡忡地說，他最近不想吃飯，大概沒有幾天日子了。剛開始，我接到這樣的電話非常擔憂，急急地趕回老家，等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無不掩飾地笑著，像演了一場對手戲，很有成就感的樣子：小子，給你留一顆大西瓜，再不回來吃就放不住了。

再往后，父親好像覺得這種游戲不再新鮮，漸漸發現父親很少打電話了，我有時候打過去，父親總是大聲地說話，好像人很多的樣子，無暇顧及，熱熱鬧鬧地說和誰誰一起打撲克了，不用擔心，很充實。剛開始，我也信以為真，自從母親過世，父親難得這樣充實地說話。我也很欣慰。

那天，我回老家辦事，事先沒有告知父親，怕他又掐著時間在路口等我，當我看見父親的時候，父親迎著風站在風口，背對著我，佝僂著腰，不悲不喜地立著。那種說不上來的孤獨和無助讓人心疼。我一邊裝作大大咧咧地大聲喊阿外，一邊從坡上下來，父親緩緩地扭過頭來，看清楚是我，神情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回來的樣子，說不上來是委屈還是埋怨，諾諾地說：好好工作，不要亂跑。我問父親在看什么。父親居然果斷地說：看風！一個人又自言自語地補充道：天氣預報說有雨，怎么刮了一天的風，半點雨腥味都沒有？說這話的時候，我感覺世界像一部電影，歲月從來不曾年輕。

從來沒想過，孤獨是這么可怕的事情，已經盯上了父親。父親的周身都浸潤在黑暗來臨前的霞光里，那霞光就是漸漸暗淡的孤獨。他孤零零地被拋在迷途之中，好像一片落葉任意被風翻卷在曠野，盡管他努力地，卑微地想停止戰斗，但被孤獨裹挾著不得不重新開始一場漫長跋涉。我們都是看客，無力挽留和左右。

當一個人向孤獨妥協后，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塵埃還未落定，心卻放下，父親和孤獨終于握手言和。他站在風里，從容地等時間帶走的樣子攪亂了我的心。我是他兒子卻對力挽狂瀾無能為力。這是那個驕傲的父親嗎？他不屑于柴米油鹽的世俗，卻被孤獨打敗，沒有尊嚴的卑微，原來是這種樣子。

那年，我因訓練受傷，父親從窗戶外看見我，進來抱起我就走，邊走邊放狠話：不念了這書，放羊也不干這種遭罪的事情。他像雄獅一樣，面對校長的質疑，他大聲說出非常充足的理由：他是我兒子！我那時才知道，對于一個父親，每一個兒女都是他的心頭肉，是他俠客一樣的動力和源泉。我的父親不是高傲的父親，我的父親是狙擊手，在兒女的戰場上，他是斗士和勇士。父親成為勇士的時候，我生命中的那些怨恨正在一點點消散，漸漸變得遼闊和粗獷。今天的我，似乎達到了生命中前所未有的豁達，是父親給的。

【素材運用】散文家黃秋耘曾說：“人生最無可挽救的痛苦就是孤獨。”因為孤獨，父親不僅婆婆媽媽，更以“欺騙”之法讓兒子回家；待這招不好使后，便只能以“看風”來與孤獨握手言和。洞悉了父親的孤獨是源于親情的缺失，再思及父親為兒女而戰的勇士形象，“我”的內心又怎能不隨之而柔軟、豁達？父親是一部大書，讓我們終身品讀！

【適用話題】孤獨；親情；陪伴；善意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