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道出了民國武行的規矩

徐皓峰

“武林”的概念始于1920年，由民國的小說家“發明”，指身份地位較高的武術家組成的江湖。當時的武術大師如同明星，受到頗高禮遇。而后來梨園行里的武打演員則被稱為“武行”，武生譚鑫培和楊小樓為其中翹楚。

普遍來說，港臺編排武術電影的思路、組織動作的方式都直接承襲于譚和楊。比如早期武俠導演胡金銓，他不會武功，卻是個明史專家、戲曲票友，武術來自生活，而戲曲即生活的演繹。在執導過程中，胡金銓更像一個武術顧問，提供招式，負責編排，但具體怎么打由武術指導來負責。

《師父》與以往的武俠電影的不同，不僅在于沒有“飛天”等炫技手法，而是“硬碰硬”的功夫，更在于它提供了一些社會學思考，道出了民國武行的規矩。規矩是用來保護多數人利益的，因此它一定是保守的，不是選優機制，而是保證在無序競爭中不動搖行業底線。清朝末年，我們吃夠了規矩的苦，新人難以出頭，大家都在想如何更快地出頭，比如，到日本留學一年，或許能成為某個領域的領袖。而清朝覆亡之后，我們又受夠了沒有規矩的苦。可見，規矩有利亦有弊。

《師父》講的是規矩的變異，清末民初，北洋政府瓦解，軍閥割據，社會結構被武力改變，從一個社會群體豐富的社會，變成了相對單一的官民和軍民社會。這部電影的靈感來自葉問的經歷，當時的香港，有很多大陸去的名門大派，脫下軍裝教授武術，像詠春這樣的小派很難出頭。葉問找了一個黃數，本來想培養他三年，沒想到他學了一年就開始踢館。這也是以前的規矩，傳統社會沒有說踢館可以直接和館長打的。

影片主角陳識不是葉問的師父，是我創造出來的一個文學形象。這個名字和軍旅作家沉石有關，他是做紀實文學的，我在1997年畢業后，一度生活得很茫然，2000年底遇見他，他支持我做過一段時間的話劇。這次拍電影，“師父”用這個名字，是感謝他最初像師長一樣幫助我。葉問和陳識兩個名字，也是一組對應關系，“問”是詢問和探尋，而“識”是識別和知道。

之所以將故事安排在天津，源于當時的一個時代背景。近代以來，中國飽受列強欺凌，全國上下都在想辦法改變國民性，北洋軍閥提倡的一項舉措是扶持武行人士開武館，讓國人強身健體，企圖以武術重塑國民性。民國時期的武林以京津冀為中心，而天津又是北洋政府的財政中心，鑄幣廠等重要機構都在天津，故而，河北、山西等地的高手都被吸引過去，武林與武行人士作為一個階層出現。

然而，這個過程是短暫的，隨著戰爭頻發、軍閥割據，以及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持續，武行作為一個社會階層被打破。到了1949年前后，武術家基本上都在軍隊或政府里兼職，武行階層徹底消失。那些戰后幸存的武行人士，如果對蔣介石失望，就沒有跟去臺灣，但是以前殺過共產黨人或者當過漢奸的，畏懼新中國，基本都去了香港辦武館，這才有了葉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