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三”的故事

●沈榮國

我和“小三”的故事

●沈榮國

我是個苦命的孩子，6歲時就失去了父愛。

我原先也有個幸福的家。我家在上海西南郊區的鄉下，母親是個赤腳醫生，父親在上海的一家大醫院工作。我是獨生女兒，父親疼母親愛，家中充滿了歡聲笑語。

就在我6歲那一年，那天的事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從幼兒園回到家，看到爸爸提著一只箱子正要出門，左手還挽著一位年輕的阿姨。那阿姨長得可真漂亮，特別是眉心中有顆痣，真使人過目難忘。爸爸看見了我，放下箱子抱起了我，那阿姨也過來在我臉上親了一口。但我看見他倆的眼睛里都有亮閃閃的東西。然后爸爸放下我，就和那阿姨出門走了。我跑進屋，看見媽媽正趴在床上哭，叫她也不答應，我心中一害怕，也跟著大哭起來。

從那開始，我就失去了父愛。

媽媽對我說，她恨爸爸，但更恨那小三狐貍精。媽媽恨他們，我也恨，晚上還經常做夢：一會兒那阿姨變成了一只狐貍精，一會兒又夢見我已長大，親手逮住了那狐貍精。

10年過去了。初中畢業后，我考取了上海的衛校。不知是否老天的特意安排，在我到校報到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那狐貍精。她還是那么漂亮，加上眉心中的那顆痣，我一眼就把她給認出來了。巧的是，她是我們班的輔導員兼授課老師。她熱情地大聲叫著我的名字，我卻假裝沒聽見，扭頭走了。

說句良心話，那狐貍精上的課，確實精彩，很受學生歡迎。可就是我擰著勁和她對著干，不但不配合，還唱反調。我想，你的底細我了解，總有一天我要把你的丑事給揭出來，可其中還牽涉到自己的爸爸，我還是忍著。對我的表現，她一開始也忍著，但時間一長，她就有些忍不住了。一次，趁著辦公室里沒其他人，她找我談話。談著談著，不知怎的提到了我父母。我一下子打斷了她：“我沒有父親，我的父親在10年前被狐貍精勾去了！”我大吼了一聲就奔出了辦公室。

那件事后不久，我聽到同學們議論她在談戀愛，我感到很不解，她不是勾了我老爸嗎？怎么又在找對象？難道她把我老爸給甩了？再仔細一了解，她現在確實獨居，現男友是位教授，心理科主任，最近中午休息的時候幾乎天天來。我一想，機會來了，我要報復，我不能再讓你勾引人、害人了。我匿名地給她的男朋友寫了封信，揭發她在10年前就勾引過有妻室的男人，拆散了別人的家庭。發信后的第二天，我注意到中午她男朋友沒來，而我傍晚看見她時，發現她眼圈有些紅腫，似乎哭過。我心中暗自高興。接下來，她那男朋友就好像蒸發了，始終沒來過。

對她的成功報復使我高興了一陣子，但我還有一件事要做，就是要找到我的爸爸，我要當面問問這個當代的陳世美，為何當初良心喪盡，拋棄我們母女倆？現在自己又被人拋棄，是何滋味？可偌大的上海，叫我如何去找？何況已10多年沒音信了。我可不愿意去問那狐貍精，再說她現在也不一定知道。

媽媽為了把我培養成人，不知吃了多少苦，可她就是反對我去找爸爸，我知道她已經傷透了心。幾年來，凡是留有爸爸一點痕跡的東西，都被媽媽扔的扔、燒的燒了，我現在想找爸爸，一點頭緒都沒有，怎么辦呢？但我終于想出了辦法。我到家翻出了最近幾次的匯款單子，這是爸爸寄來的，這是協議離婚后爸爸給我提供的部分撫養費，他會定期給我寄來。但一看單子，上面只有匯款人的姓名卻沒有地址。這也難不倒我，單子上的郵戳不就是線索嗎？我找到了那家郵局，接待我的那位男青年非常熱情，聽了我的問題，又仔細看了那張匯款單，肯定地說道：“那個匯款人是個女的，我有印象，因為她太漂亮了。”“女的？”我驚叫起來。等聽完那位營業員的仔細描述，我的頭“嗡”地一下子大了幾圈：“難道是她？”

根據那位營業員的描述，活生生就是那個狐貍精，但她怎么會給我匯錢呢？又為什么冒簽我爸爸的名字呢？

第二天中午，我去找她。我把匯款單扔給她：“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爸爸現在哪里？”她接過單子，朝我看了看，平靜地說：“好，后天是星期六，我帶你去見你的爸爸。”

星期六午飯后，我如約來到學校門口，她也開車到了。我坐進車里，她邊發動車子邊說：“路有些遠，你休息一下吧。”因為昨晚我幾乎一夜未睡好覺，車里又暖洋洋的，不知不覺我打起盹來。等到車子停下來，我才驚醒。我揉揉眼睛，怎么到處是墓碑，難道我爸爸……我驚叫了一聲。她伸過手來摟著我的肩膀，輕輕地說：“你爸爸在那邊。”她領著我來到一塊大石碑前，石碑上密密麻麻地刻著人的姓名。她指著其中的一個說：“看，這就是你爸爸。”我一看，果真是爸爸的名字，我再一看年份，已經9年多了。我驚恐地朝后退：“不！不！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孩子，這不是在做夢，這是真的。”她摟著我坐下，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只MP3播放器：“這是你爸爸留給你的。”我雙手接過，顫抖地按下按鈕。是的，這是爸爸的聲音，沒錯，盡管已十多年沒聽到了，但一聽那柔和的、帶有磁性的聲音，就知道是爸爸在說話。沒聽幾句，我的雙眼就模糊了。

爸爸的遺言，加上阿姨的訴說，我全明白了。

當年，爸爸知道自己患上了絕癥。拿到診斷書的那一刻，他是五雷轟頂、萬箭攢心。他知道自己的病，即使扁鵲再世、華佗重生也無回天之力，所以，他沒告訴家里。我媽要是知道了，一定會逼著他住院開刀治療，但即使是傾家蕩產也無濟于事啊！深思熟慮后，他做出了痛苦的決定，請他的學生幫忙充當“小三”，自導自演了一場移情別戀、凈身出戶的傷心劇。這樣有幾個好處：第一，在經濟上給媽和我留下了一定的保證；第二，在感情上讓我媽和我恨他，以后知道他去世的消息也不至于傷心欲絕；第三，也便于我媽再找合適的人重組家庭。離家后，他熬了9個月就過世了。因為他事先辦好了遺體捐獻的手續，所以，臨終時也沒麻煩更多的人。對于遺言，他也做了兩手準備，如媽和我不再去找，也就算了；如要去找，就給我們一個交代。

我原先以為我失去了父愛，但我現在感受到了異乎尋常的父愛。“多好的爸爸啊！”

“是的，我為你有這樣一個好爸爸而感到高興。”阿姨說。我馬上補充了一句：“還有一個好阿姨！”我想了想，問道：“你冒名頂替當‘小三’，就不怕別人罵嗎？”“一開始我也有些猶豫，”阿姨回答說，“但我佩服老師的為人，認為他的決定是偉大的，就同意了。另外，由于我們設計得好，離婚事沒鬧大，我們單位里除了幾個主要領導知情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又問：“阿姨，那匯款？”阿姨回答說：“你爸爸臨終時托我的，錢也是他留下的。當然，這幾年物價上漲，給你多匯了點，那是我貼的。”突然，我又想起一件事，我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說：“阿姨，我還對你做過一件不好的事，我……”阿姨笑了：“是那封匿名信是嗎？其實，收到那信的時候我正在他家里，他要援藏去，我在幫他整理東西。我們沒分手，”她掏出手機，“看，這里還有他昨天發來的微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