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
——淺論古典詩歌景物描寫中的情感把握

○楊 燕

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
——淺論古典詩歌景物描寫中的情感把握

○楊 燕

“一切景語皆情語”，古典詩歌中的景語往往浸染了作者的情感。把握好詩歌的景物描寫，就能更好地把握詩歌情感。有的詩歌景物描寫中的感情痕跡非常明顯，易于把握。而有些詩歌抒發(fā)的情感比較隱晦，這就需要在閱讀詩歌時調(diào)動多種方法，如關(guān)注詩歌意象的類別、抓住與意象相關(guān)的關(guān)鍵詞、把握細節(jié)描寫等，由景析情，從而準確深入地把握詩歌情感。

中國古典詩歌 景語 情語 由景析情

古人云：“詩言志”。顧名思義，詩歌這種文學樣式宜于抒情。但中國古典詩歌往往并不直接表露思想情感，而是借助于某一種文學手段曲折、隱晦地表達。“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作詩不過景、情二端”，這并不是說所有寫景詩歌必然別有寄托，但恰恰表明景物描寫正是詩歌傳情達意的一種手段，故而王國維先生《人間詞話》中說道：“一切景語皆情語”。很多詩歌的情感在景物描寫中表現(xiàn)較為明顯，而有些詩歌的情感表達極為含蓄，只是簡單地對景物進行整體感知，采用一般的讀詩方法去把握，是難以將詩歌讀透的。那么如何通過景物描寫去把握作者的情感，這就需要讀者更細致地去讀去品味，筆者將通過實例剖析，將自己讀這類詩歌摸索到的一些方法加以論述，以供方家批評。

袁行霈先生曾這樣論述：“一切文學藝術(shù)都是訴諸感性的，它們總是借助具體的形象反映生活，通過藝術(shù)的感染力量和美感作用影響讀者。離開形象就沒有文藝；離開對于形象的感受，也就沒有文藝的鑒賞。文學本身的特性要求文藝鑒賞必須從作品的形象出發(fā)，以形象給人的感受為依據(jù)。這是鑒賞活動的一條基本規(guī)律。”詩歌鑒賞當然也不例外。把握此類詩歌的景物形象，是由景析情的第一步。正如那則膾炙人口的評論：“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女郎，執(zhí)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guān)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這則評論固然生動形象地道出了豪放詞與婉約詞風格上的差異，但我們也可以從中得到一些其他的啟發(fā)，“楊柳岸曉風殘月”與“大江東去”所選景物意象不同，營造了不同的意境，所抒發(fā)的情感也隨之迥異。以此類推，即使是同一位作家，不同的選材，不同的意象選擇，也會有著不一樣的格調(diào)，抒發(fā)的情感也是千差萬別的。王維“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與“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兩句詩，都只是簡單的意象組合，但前者雄渾壯闊，后者明凈幽遠，前者發(fā)衛(wèi)國之慷慨意氣，后者抒山居之恬然自適。因此，把握景語中的情語，我們可以首先看意象，定格調(diào)。一般來說，壯景抒壯懷，柔景寫柔情。我們通過詩歌意象的選擇確定詩歌的格調(diào)是高昂還是低沉，從而確定詩歌的情感是壯情是柔情。

但是，意象的情感內(nèi)涵并非一成不變的，同樣的意象在具體的詩歌中表現(xiàn)的情感是變化的，如“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兩首詩中的猿聲表現(xiàn)的情感就不同。又如，同是菊花，李清照筆下的是“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的黯然神傷，而黃巢筆下的卻是“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的斗志昂揚。所以要準確把握詩歌情感，需要在看意象、定格調(diào)的基礎上，抓住景物前面的修飾性詞語，景物后面諸如動詞、形容詞等關(guān)鍵詞語，把握景物特征，從特征中捕捉景物背后的情感特征。詩歌鑒賞的過程是一個復雜的過程，讀懂讀透一首詩，往往需要綜合運用多種方法。上述看意象，定格調(diào)，抓住景物描寫關(guān)鍵詞的方法在讀詩歌時是同步進行不分先后的。下面，筆者舉一例將這兩種方法加以說明。

李益《度破訥沙（其二）》“破訥沙頭雁正飛，?鵜泉上戰(zhàn)初歸。平明日出東南地，滿磧寒光生鐵衣。”初讀此詩，讀者僅能從“戰(zhàn)初歸”三字略窺端倪。至于詩歌中蘊含的情感仍需仔細品味。此詩選取了“雁”“?鵜泉”“日”“鐵衣”等意象，這樣的意象屬于壯景，又結(jié)合邊塞詩的特征，初步感知大致便可以確定此詩抒發(fā)的是壯懷，而非小兒女之柔情。“雁”的意象在中國古典詩歌中被賦予了“思歸”的內(nèi)涵，這又是一首邊塞詩，于是很容易想到此詩有戰(zhàn)士思歸之情。但是僅僅就這樣理解，略顯膚淺。一提到邊塞詩，一提到戰(zhàn)士思歸，人們往往會想到邊塞詩常抒發(fā)的情感之一，就是對戰(zhàn)爭的痛恨厭惡。但讀此詩卻不可如此生搬硬套。接下來，就要關(guān)注相關(guān)景物描寫的修飾語，景物后面的動詞、形容詞，把握景物特征，從而捕捉景物背后的情感特征。詩中還有“日”這一意象，詩中提到“平明”“日出”，這就給人勃勃生機之感。“滿磧寒光生鐵衣”其實是“滿磧鐵衣生寒光”的倒裝，這一倒裝強調(diào)了寒光，而寒光前又冠以“滿磧”，寫出了軍隊陣勢的壯大，軍容的整肅。平明時分已經(jīng)行軍，暗示了軍旅生活的艱辛。整首詩通過這些意象營造了一種雄健壯美的意境，表達了征人得勝后的喜悅自豪，對家鄉(xiāng)的思念，抒寫了征人慷慨悲壯的情懷。

詩歌寫景，往往要摹形繪色，因為作者心中有情，“以我觀物”，而物也不免就會“著我之色彩”了。感情的悲喜體現(xiàn)在詩歌中就是景物色調(diào)的冷暖。“墨分五彩，詞含七情”，我們要把握好作者情感的悲喜，就要抓住詩歌中具有鮮明色彩的詞，從景物的冷暖中去把握體味。從冷暖的角度大致可以將古代詩歌的感情基調(diào)分為：冷調(diào)，抒發(fā)的是傷情、哀情、怨情、愁情；暖調(diào)，抒發(fā)的是喜情、悅情、樂情。但人的情感并非非喜即悲，故而，在冷、暖色調(diào)之外，又可劃出一類，即閑調(diào)，抒閑適之情、散淡之情、隱逸之情。如杜甫《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此詩語言簡潔明快，無一字直接抒情，但又無一處不抒情。其中“黃”“翠”“白”“青”四種鮮明的色彩，織成了一幅清新明麗、淡雅高遠的圖景，傳達出作者閑適愉悅的心情。又如柳中庸的《征人怨》：“歲歲金河復玉關(guān)，朝朝馬策與刀環(huán)。三春白雪歸青冢，萬里黃河繞黑山。”如忽略詩題，單看詩歌正文，無一字提“怨”，但細細讀來，怨字卻沉重地壓在讀者心頭。在三、四兩句中，詩人用了白（雪）、青（冢）、黃（河）、黑（山）四種冷色調(diào)的色彩詞，讓人感到了壓抑、悲凄，強烈地表現(xiàn)了“怨”。一般來說，“新、碧、綠、輕”等詞往往繪的是暖景，常常與歡快的情緒有關(guān)；而“孤、獨、冷、寒”等詞往往繪的是冷景，常常表現(xiàn)愁苦冷寂之情。當然，這也不能一概而論，因為詩家常常以樂景寫哀情，以哀景寫樂情。“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就是極好的證明。

景語乃詩家眼中之景，心中之境，故而在寫景詩歌中，有時不可避免或多或少有著詩人自我形象的顯現(xiàn)。即使作者展現(xiàn)給讀者的僅僅是某一微小的細節(jié)，但是就是這一鱗半爪，極有可能直接關(guān)系到整首詩歌的感情把握，所以不可不引起我們的重視。

李彌遜《春日即事》：“小雨絲絲欲網(wǎng)春，落花狼藉近黃昏。車塵不到張羅地，宿鳥聲中自掩門。”詩的一、二句寫了暮春黃昏之景。小雨霏霏，原本纏綿有情，引人遐想，卻綴以一“網(wǎng)”字，無端寫出了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纏繞不清的愁緒。落花滿地，本就凄涼，再綴以“狼藉”二字，倍增一分衰敗與落寞。通過關(guān)注相關(guān)景物的修飾語，我們便可以發(fā)現(xiàn)一“網(wǎng)”字，一“狼藉”寫盡了暮春況味。三、四句寫詩人門前幾可羅雀，無人拜訪。于是詩人在歸鳥的鳴叫聲中，關(guān)上了自己的家門。其中“自掩門”這一細節(jié)極有韻味，值得讀者仔細品味。由“掩門”，我們可以推斷出，詩人本是想賞景以自適的，可是觸眼即是一幅衰敗凄涼之景，不免神傷，偏又門庭寂然，無人助其排解，于是詩人不愿欣賞，不忍欣賞，只有通過“掩門”將自己與這暮春之景隔開。可是“掩門”之上加一“自”字，又點染出了一份孤寂的味道，門是掩上了，觸目傷懷之景是隔開了，但掩門后的孤獨哀愁又該如何紓解？李彌遜歷任中書舍人、戶部侍郎等職。因竭力反對秦檜的投降政策而被免職。在這首詩中，“車塵不到張羅地”表現(xiàn)了詩人政治上失意后門庭冷落之狀，而就此“自掩門”，索性不去欣賞此景，不與這俗世交接，又讓我們品味到了詩人在寂寞愁緒中幾許對世態(tài)炎涼的感嘆。這種情感的抒發(fā)，卻又是通過“自掩門”三字，層層推進，比直接抒發(fā)要曲折有味得多。

以上皆是筆者讀詩的一孔之見，雖然筆者論述各種方法時是分條論述的，但在閱讀鑒賞時，各種方法的運用是難以截然分清的。當然，如何讀懂讀透詩歌跟讀者個人的閱歷、知識積淀等很多因素有關(guān)，任何閱讀詩歌的方法都僅僅只是方法，“能與人規(guī)矩，不能使人巧”。更何況，筆者摸索出的方法失于瑣碎，可能不免有將詩歌之美零刀碎割之嫌。但是，閱讀詩歌的能力也是需要一步步慢慢培養(yǎng)的，一開始，運用一些細致一點的甚至有瑣碎之嫌的方法，可能更易于掌握。慮及于此，筆者才大膽將自己的看法列出，供大家批評，也期待方家探索出更好的方法。

［1］林同華主編.中華美學大詞典［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

［2］袁行霈.感受·聯(lián)想·修養(yǎng)——中國古典詩歌的藝術(shù)鑒賞［J］.北京大學學報，1980，（03）.

（楊燕 安徽阜陽 阜陽市第三中學 236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