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姐姐而生的幸福宿命，我是你的“提血庫”

希康璐

2015年12月27日11點，北京豐臺區(qū)萬豐路上的小弄里，一個7平米的小屋，傳出一段對話：“姐，中午你想吃什么菜？”“我想吃那個小榨菜，涼拌的，不要大塊的……”“好，我這就去買。”冬日的陽光照進窗戶，一對姐妹正在窗前笑得燦爛。

如果小屋對面不是北京307醫(yī)院，如果姐姐不是身患白血病14年，如果妹妹不是捐髓高達13次，那這一幕姐妹深情也不會如此不凡。14年里，姐姐絕癥反復，一次次生死攸關(guān)；妹妹赤手空拳，卻用汩汩的鮮血將死神攔腰折斷！她把自己變成了姐姐的“提血庫”，1次、2次……13次，那么堅定，那么豪邁……

2001年6月13日，38歲的柏翠云接到姐姐柏翠霞的電話：“妹，醫(yī)生說我得了白血病，唯一的辦法是做骨髓移植……”柏翠霞話沒說完，就變成了嗚咽。

1963年，柏翠云出生在淮安農(nóng)村，與姐姐相差兩歲。小時候，父母忙于農(nóng)活，根本無暇照顧孩子，姐姐成了她的“監(jiān)護人”。姐姐還不到8歲，就會站在小木凳上煮飯、炒菜，那鍋臺比姐姐都高。后來，弟弟出生了，姐姐就經(jīng)常摟著她和弟弟講故事，小紅帽、海的女兒、大灰狼，故事講完，他們也都睡著了。

后來，姐姐初中畢業(yè)，從農(nóng)村跑到南京，應聘到一家國有紡織企業(yè)工作。幾年后，她與當?shù)匾幻鞈賽劢Y(jié)婚。柏翠云讀完中學，姐姐把她和弟弟一起接到南京。到了南京后，姐姐又照顧她和弟弟的衣食起居，幫他們找了工作，再后來，柏翠云到了戀愛的年齡，柏翠霞又幫她找對象，置辦嫁妝，她生孩子的時候，姐姐也是從臨產(chǎn)陪到坐月子，寸步不離。以至于后來兒子大了，把大姨當成了親媽……

往事一幕幕，翻涌如潮汐。柏翠云一直覺得，沒有姐姐，就沒有她的一切。接完電話第二天，柏翠云就跟弟弟約到姐姐家中會合，商議一起去北京做骨髓配型。當天晚上，柏翠云跟剛檢查出患有癲癇的丈夫劉永濤說：“老劉，你身體不好，咱孩子正值小升初，于情于理，我這時候都不應該離開你們，但大姐的病，實在不能拖……”劉永濤沒等她說完，就說：“你放心去吧，孩子交給我，還有老人幫著照顧呢！”可是，當柏翠云的婆婆得知此事，卻憂慮重重：“你要是給你姐捐了骨髓，以后身體會越來越差，老劉身體本就不好，斌斌又小，你們一家以后怎么辦啊？”柏翠云顧不得說服老太太，簡單收拾了衣物就走了。

2001年8月7日，柏翠云和弟弟柏建強陪著姐姐來到北京307醫(yī)院。辦理住院手續(xù)后，三個人進行了骨髓配型，結(jié)果，柏翠云和姐姐的匹配指數(shù)高達99.9%。柏翠云激動得落淚，拉著姐姐的手說：“姐，你別怕，以前都是你照顧我，現(xiàn)在該讓我照顧你了……”

柏翠霞得的是“急性粒細胞白血病”，為了給姐姐順利捐髓，柏翠云需要多次接受因子注射。抽血第一天，她就開始暈血；第二天，她感覺胳膊肘和膝蓋都麻麻的；到了第三天，她開始失眠，身體的每個關(guān)節(jié)都像有蟲子在鉆，無論是坐、臥，都難受極了。

可是，她不能把這些感受告訴任何人，她怕姐姐心情受影響，也怕醫(yī)生不讓自己再捐下去。四個月的治療，柏翠霞的血象和骨髓指標恢復正常范圍，醫(yī)生說：“以目前的檢查看，夠得上痊愈的標準，出院后，可以慢慢調(diào)理，再堅持定期檢查。”這就意味著，姐姐康復了！姐妹倆激動得抱作一團，她們坐車回到南京。

可是，命運總是無常。2008年年初，柏翠霞胸口長出鵪鶉蛋大小的包，做了切片檢查，確認是惡性腫瘤。再仔細一查，兩邊腋下、腮下都有了癌樣病變腫瘤。她這才意識到，白血病在髓外復發(fā)了。

柏翠云得知后，趕緊放下手頭工作，準備隨時陪姐姐去北京治療。那時，柏翠云原來所在的紙箱廠倒閉了，她又找了一份送報紙的工作。而此時，丈夫劉永濤癲癇病重，正在住院治療。18歲的兒子劉斌正讀高三。可是，為了姐姐，柏翠云只好放下這一切。

在他們?nèi)ケ本┠翘欤璩?點，她就趕到了印刷廠，人家嚇一跳：“最早的報紙還沒印好呢！你咋這么急呢？”當講明原委后，印刷廠的工人感動了，趕緊破例給她開印，印好時5點剛過，她馬上去送，送完報紙，她迅速奔向火車站和姐姐、姐夫會合。

到了307醫(yī)院，CTC腫瘤生物治療中心副主任王丹紅凝重地對柏翠云說：“這次復發(fā)兇險，周身癌細胞達86%，你和家里人要做好心理準備。”柏翠云連忙說：“我還可以捐髓啊，我的骨髓要多少有多少！”

王丹紅醫(yī)生說：“人的一生只能換一次骨髓，再捐恐怕也就沒用了。”不過，她頓了頓，又說道，“唯一的辦法就是，你可以讓姐姐試試免疫治療實驗。”當時，307醫(yī)院剛巧獲衛(wèi)生部批準，開展免疫治療實驗，在此情況下，醫(yī)院給出了一個治療方案：“妹妹可以選擇嘗試為姐姐做免疫細胞治療。但代價是，妹妹可能會成為姐姐的提血庫。姐姐每次發(fā)病，都要從妹妹的血中提取免疫細胞，輸入到姐姐體內(nèi)去殺死癌細胞。這就意味著，只要姐姐活著一天，妹妹就隨時都要做好供應免疫細胞的準備。”

王丹紅對柏翠云說：“這件事你要慎重，一旦答應，就意味著你時時都要扛起姐姐的生命。”柏翠云不假思索地說：“我的命就是她的命。”

確定方案后，柏翠云不敢把實情告訴丈夫和兒子，只是打電話對他們說：“姐姐要繼續(xù)治療，我要在北京照顧她一段時間。”而當柏翠霞得知方案后，堅決不同意。她對柏翠云說：“妹妹，我不能太自私，我這樣太連累你了！”柏翠云卻握著她的手說：“姐，老天爺要我們一起活，你只有好好活著，才是不拖累我！”柏翠霞聽完這番話，淚水縱橫。

2008年3月21日，免疫治療開始了。柏翠云第二次躺在捐髓床上。兩只針頭扎進她的手臂，鮮血從左臂緩緩流進分離器，再從右臂回到身體中。兩個小時過去，50毫升包含免疫細胞的血漿提取完畢。一周后，這些免疫細胞在培養(yǎng)室里呈幾何倍數(shù)地增長，再分4次、每隔一天地輸入到姐姐柏翠霞的身體里。三個月后，柏翠霞的血象指標有了明顯降低。這讓姐妹倆精神振奮。為了更好地照顧姐姐，柏翠云在醫(yī)院對面租了一間7平米的小屋，每天做飯往醫(yī)院送。

2008年10月，柏翠霞接到家人的電話，丈夫劉永濤因病醫(yī)治無效去世了。當她趕回家，看到丈夫蠟黃干瘦的面容，她抱著遺體大哭：“老劉，你為什么不等等我……”她為自己錯過丈夫的最后時光，感到無比愧疚。兒子劉斌走過來拉著她的手說：“媽，別難過，爸爸沒了，我以后就是這個家的男子漢，我會撐住的，年底我就去參軍，省得你擔心。”兒子的話讓柏翠云更加泣不成聲。

一周后，她處理完丈夫后事，再次回到北京。怕影響姐姐治療，她在姐姐面前，從未表露過傷心。2008年12月底，經(jīng)過9個月的治療，柏翠霞的病終于得到了有效控制。王丹紅對姐妹倆說：“以后如果身體沒異常，就定期過來做一次檢查，我們會根據(jù)檢查情況再決定做不做捐髓手術(shù)。”

2008年年底，柏翠云的兒子劉斌真如他說的那樣，跑到徐州當兵去了。而回家以后，柏翠云除了每天照顧姐姐，又重新跑起送報業(yè)務。

2009年6月，半年過去了，柏翠霞的身體平穩(wěn)，柏翠云按照和醫(yī)院約定趕到北京第三次躺在捐髓床上。2009年12月，第四次；2010年6月，第五次……

因為手術(shù)，她的臉色越來越暗沉，臉上也早早生出皺紋。姐姐柏翠霞卻因為營養(yǎng)輸入，皮膚更有光澤。柏翠霞感到愧疚，覺得自己拖累妹妹太多。

2013年4月，柏翠云跑來問姐姐：“姐，我們是不是該去醫(yī)院了？”柏翠霞一臉輕松地告訴她：“急啥，醫(yī)院還沒通知呢，如果有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柏翠云聽完，安心地回去了。

2013年4月，柏翠霞的女兒出嫁，柏翠云說：“姐，孩子也結(jié)婚了，這下你可以放心了，我們是不是也該去醫(yī)院了？”柏翠霞卻笑著說：“醫(yī)生都不催我，你催我干嗎，讓我先高興幾天。”柏翠云看姐姐情緒這么高，也就沒有再逼問。

到了2014年1月，柏翠云又來問姐姐什么時候去北京，柏翠霞依舊說醫(yī)院沒通知。柏翠云心里有點不踏實了，她軟硬兼施逼著姐姐去北京做檢查。2014年5月，她們再到北京。結(jié)果沒想到，檢查發(fā)現(xiàn)柏翠霞的上身又長了一個惡性腫瘤。醫(yī)生搖著頭對柏翠霞說：“一直給你打電話，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

柏翠云一聽，愣住了！原來，早在一年前，柏翠霞就接到了醫(yī)院的通知，要她到北京復查。但她卻不打算再去了。她對丈夫說：“我活一天，妹妹就跟著受一天罪。你答應我，千萬別跟翠云說。”

所以，妹妹每次來問，她都極力掩飾了過去。

聽聞真相，柏翠云氣得站都站不穩(wěn)了。她近乎咆哮地指著姐姐吼道：“我就是抽點血，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又不是要我的命！你想死可以啊，把之前我抽的血都還給我，我就不管你死活了！”柏翠霞第一次見到妹妹發(fā)這么大火，她一把抱住情緒失控的妹妹，把頭埋在妹妹胸口，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連連說著對不起，直到兩人都筋疲力盡，一起癱軟在地上。

而這一次，她和她都遭了更大的罪。

柏翠云別無選擇，她必須再次為姐姐而戰(zhàn)，救命的細胞流入柏翠霞的身體里。柏翠云再也不忍對姐姐吼叫了，她輕言細語對姐姐說：“姐，以后再不瞞我，好不好？”柏翠霞點點頭。

其實，多次捐髓對免疫力來說是極大的挑戰(zhàn)，如果不能及時恢復，對壽命都有可能帶來無法預測的影響。但妹妹柏翠云卻義無反顧。

這一次，妹妹又贏了！一個月后，細胞移植成功！

2014年9月，柏翠霞的女兒生下兒子，她和柏翠云高興得合不攏嘴。同一年，劉斌復原回家，看到母親后，他不由地感慨：“媽，您老得太快了，大姨看起來都比您年輕多了！”直到這時，柏翠云才告訴他這些年捐髓的真相。劉斌的內(nèi)心深深觸動，他摟著母親的肩膀說：“媽，你太偉大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您！”柏翠云欣慰地笑了。

她們的姐妹情深，感動著她們周圍的所有人。醫(yī)院為她們減免費用，還安排了最好的病房。王丹紅說：“迄今，柏翠云已經(jīng)是全國捐獻骨髓最多的人，這是全世界的一個奇跡！”2015年，柏翠云當選為“中國好人”。同年底，她又被推薦為江蘇省第五屆道德模范候選人。2015年11月9日，柏翠霞再次住院，柏翠云第13次躺在捐髓床上。年過50的她想到，從2001年起，14個年頭過去了，這些年，她把身體變成一個“提血庫”，把一個人的命活成了兩個人的命，能和姐姐一直這樣走下去，此生，值了……

編輯/李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