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火英雄”困境突圍，背后那個逃匿的救贖者

秋天

2006年10月23日，時年24歲的陶恩德為營救被困大火中老板3歲的兒子，被燒成“焦人”。寒心的是老板帶著燒傷的兒子遠遁他鄉，兩年多來，他飽受病痛折磨、嘲笑誤解。直到2009年3月，他被評為青海省“見義勇為英雄”，一下子成了公眾人物，2013年9月，他被評為第四屆全國道德模范提名獎，還登上央視的《新聞聯播》；2015年“幸運之神”再次眷顧他，一年之內，社會各界捐助他共計120萬元，讓他去北京做植皮手術……

2006年10月23日晚9點，陶恩德正在收拾木料，他看到院子另一端的屋檐已經火光沖天，老板的臥室已經濃煙滾滾，他立刻跑出去大聲喊：“來人呀，著火啦，快救火呀！”

陶恩德，1982年1月出生于青海海東市互助縣塘川鎮。2006年9月底，他到海東市平安鎮一家具廠打工。廠老板叫祁維疆，一家三口都住廠里。這天，祁維疆臥室旁的海綿被一員工意外引燃。陶恩德跑過來時，大火已吞沒了整個房屋。祁維疆正手持三合板撲火，突然大叫自己的孩子還在臥室里。他的孩子叫祁忠文，3歲。陶恩德聽后，二話不說，一腳踹開房門，就跑進了老板臥室。3秒、5秒、10秒，陶恩德抱著孩子沖出火海時，他已燒成“焦人”，衣服幾乎被燒光，胸前殘留一塊正是他貼胸抱孩子的地方……

被嚴重燒傷的陶恩德和祁忠文被送往西寧市解放軍陸軍第四醫院燒傷科。陶恩德頭面頸部、軀干四肢燒傷面積達52%，屬大面積重度燒傷。小忠文因為他的保護，只是脖子和胳膊受了傷。

一個月后，陶恩德從重癥監護室轉移到普通病房。此時，祁維疆家產燒光，幾近破產，幫陶恩德墊付了2.4萬元醫藥費后，就再也拿不出錢了。

之后，《青海都市報》報道了他的事跡，海東市委領導得知此事后，呼吁社會各界人士給他捐款，陶恩德收到了愛心捐助4萬元。他毫不猶豫地拿出1萬元給了祁忠文治療。

12月初的一個清晨，祁維疆卻悄悄給孩子辦理了出院手續，搬離了青海海東市。陶恩德的心里全是悲涼。面對媒體的采訪，他表態道：“他們可以逃，只要他們良心上過得去。”

社會熱心人捐助的錢幫助陶恩德逃離了危險，在醫院里經過3個多月的治療，陶恩德命是保住了。陶恩德出院回到家鄉，感染的風險還在威脅著他，他臉部變形，成了“丑八怪”，走路上人都躲得遠遠的。他只能每天窩在家，忍受痛苦和煎熬。

整整一年，陶恩德沒離開過村子，也很少到外面去。夏天炎熱，他嚴重變形的手和大面積瘢痕的臉就特別緊繃和瘙癢，實在忍不住了，他就用手抓，一抓就會有膿水滲出，以至臉上的傷疤和瘢痕一直都不能痊愈。鄉親們嘲笑他腦子有病，被救的逃了，他自己受罪。他竟無力辯駁。偶爾說：救孩子，絕沒有錯！

2008年春節眼看就到了，別人家都熱熱鬧鬧的，陶恩德家卻十分冷清，父母連置辦年貨的錢都沒有。

除夕前一天，塘川鎮政府領導敲開陶恩德家的門，送來了慰問品和2000塊錢，并且告訴他，這2000塊錢是廣州一個人匿名寄來指名捐給他的。政府的關杯，好心人的捐助，這些讓他倍感溫暖。

年后，陶恩德覺得竟然千里之外還有陌生的好心人在關注關心他，他是該好好振作起來了。他琢磨著賺錢自立，也好繼續治療。可誰會要他呢？

一籌莫展時，一個王姓朋友主動聯系陶恩德，說承包了南方一個家具廠的一些零配件供應，他可以領回點木工活做做，不用出門，又能掙錢。

陶恩德接了這個活。2008年4月，母親患肺炎住院，他只好停工陪伴母親，可是對方的預付款卻照例一次次打過來。母親出院后，陶恩德組建了一個裝修隊，開始接活搞工程。這年，別的裝修隊時常接不到活，他的裝修隊活計卻源源不斷。

他的英雄事跡被傳開后，很多人寫信到各機構，推薦他為“見義勇為”英雄。其中，有一封匿名信寄到了青海省見義勇為基金會，對當年他從大火中救出祈忠文的細節敘述詳盡。

好事接連發生，讓陶恩德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報社采訪時，他感慨不已：“過去兩年里，我不停追問當初該不該救人？也懷疑好人是不是真的有好報。可是現在我知道，好人無論什么時候都會受到尊重。”

2009年3月，陶恩德被青海省治安綜合治理委員會、青海省見義勇為基金會評為“見義勇為英雄”。他再次成為公眾人物，社會各界捐款紛紛涌來，媒體蜂擁而至，他后續治療的醫藥費已無需發愁。他把每一筆捐款都記錄下來：青海日報社2000元，西寧市朝陽建筑公司3600元，無名姐妹1000元……

2013年9月，他獲得第四屆全國道德模范提名獎，并上了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播》。這下，陶恩德徹底出名了。不久，村民選舉他當了村長，他也變得更有自信。在接受電視臺專訪時，他甚至勇敢地說出了他心中的渴盼——愛情。

然而，陶恩德畢竟被大火毀容，鄉親們沒有誰愿意把閨女嫁給他。母親無奈托人四處給他介紹對象。2014年初，鄰村的人給他介紹了海東市互助縣東河鄉袁家莊一個叫袁玉香的女子，介紹人向袁玉香及家人說了他的感人事跡，讓她和家人特別感動，同意跟他接觸試試。當時袁玉香還在蘭州打工，他們就一直靠短信和電話聯系交流著。

袁玉香比陶恩德小9歲，前夫是四川人。倒插門的他婚后一年就不見蹤影。離婚后，她帶著孩子四處打工。2014年七夕，陶恩德第一次和袁玉香見面。見到陶恩德那張燒毀了的臉，她嚇了一跳。回家后，她猶豫要不要和陶恩德相處，父親勸她別在意外在。兩人相處了一段時間，互萌了愛情。

之后，陶恩德到袁玉香家幫她家干活，在和袁父閑聊時，老人說他女兒之所以結識他，全靠南方一家具廠回來的人介紹。那人說他是救人英雄，救了一個孩子。“能舍身救別人家孩子的人，怎么會對自己孩子不好呢？”

陶恩德覺得很奇怪。這幾年來，一件件溫暖又稀奇的事，如此巧合地發生在他身上，而且似乎全跟南方有關。可是他沒到過南方，也沒有親屬在南方，又有哪個好心人，年年記著他這樣一個被毀容的人呢？

2015年春節前夕，塘川鎮政府領導再次來慰問時，陶恩德的母親拉著領導的手說：“這些年感激領導對恩德的關懷，現在恩德也找到女朋友了，如果能夠把他的臉修好點，今年年底就能擺酒結婚了。”確實，陶恩德一直想要到北京做植皮手術，但是需要一大筆手術費，陶恩德一籌莫展。

節后的一天，海東市文明辦的河部長，和縣委保廣梅主任找到陶恩德，說：“廣州有家慈善機構捐了2萬塊錢，加上青海各單位的資助和村里的資助，共計10萬元，你可以去北京做植皮手術了。”

陶恩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每次他心里想做的事都能成，這已經非巧合可以解釋了。他要了這家捐款機構的聯系方式，電話打過去后，對方以保密為由，不肯告訴他具體捐款人是誰。陶恩德把這些年的遭遇一股腦說了出來：“如果真是這個好人，一直在背后幫助我，讓我獲得重生，我難道不應該知道他的名字嗎？”機構的工作人員終于告訴了他，那個人叫祁維疆。陶恩德猛聽到這個名字，既驚愕又震驚！

原來，當年破產的祁維疆為了躲債，狠下心，連夜逃出青海，一路向南，直到廣州。

在廣州，祁維疆看到報紙上有關他逃匿的消息，他成了忘恩負義的“惡人”，他內心既煎熬又愧疚。被燒傷的兒子小忠文，懵懂地問他：“爸爸，我們什么時候回家？”祁維疆莫名落淚。

小忠文脖子和胳膊處有燒傷，特別是脖子，如果不植皮，扭脖子都困難。為了盡快籌錢為兒子做植皮手術，祁維疆和妻子輾轉在餐館、工廠、商店，沒日沒夜地打工。2007年3月，在廣州兒童醫院，小忠文做了植皮手術。每當兒子疼得哇哇直哭，傷口流膿流水的時候，祁維疆就會想到陶恩德，想著燒成火球樣的陶恩德抱住兒子奔出火海的情形，越想越感到對不起陶恩德。他又沒經濟來源，可怎么熬呀？

小忠文的傷口愈合得很快。漸漸地，祁維疆在廣州有了些許積蓄，因為無臉再回青海，他在廣州開了一家小店，勉強維持著生活和兒子的后續治療。

漸漸地，祁維疆開始振作了起來。他邊打工邊還債，并將省下的錢，以愛心人士的名義捐給陶恩德，還托人為他介紹各種活計。與此同時，祁維疆開始匿名給青海省各部門寫申報材料，替陶恩德申報“見義勇為”。他還委托在青海的朋友替他介紹了女朋友，這個女友就是袁玉香。

祁維疆也一直在考慮著要幫陶恩德做植皮手術。于是在2015年春節后，拿出了全部積蓄，委托廣州一家慈善機構捐給陶恩德，沒想到這家慈善機構的工作人員知道這些年來祁維疆一直在默默幫助陶恩德，不想陶恩德心中還有芥蒂，才透露了這一秘密。當陶恩德了解原委后，心中塊壘很快冰釋。

2015年6月，青海省文明辦、海東市文明辦、海東市殘聯和互助縣文明辦在全省范圍內聯合發起了為陶恩德募捐傷病治療手術費用的倡議。手術前，已籌集到手術治療資金120萬元。為了做好陶恩德的治療工作，青海省文明辦與北京文明辦進行多次聯系，現確定在中國醫學科學整形外科醫院實施手術。互助縣文明辦與互助縣殘聯專門派兩名工作人員前往北京陪同治療。

2015年11月7日，陶恩德和袁玉香登記結婚。結婚當天，陶恩德接到了將近10年未聯絡的祁維疆的電話。電話那邊，祁維疆終于說出了那句久違的話：“恩德，謝謝你！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陶恩德說：“我很好，孩子還好吧？這些年，我熬過來了，一開始有人說你沒良心不辭而別，我開始也相信了，但是現在我明白了，你不辭而別也有苦衷，謝謝你。”

11月27日，陶恩德在北京中國醫學科學院整形外科醫院接受了第一次植皮手術，手術非常成功。

在病房里，陶恩德笑著拉著妻子的手說：“等我出院了，我們去逛逛天安門。”袁玉香笑著問陶恩德：“你為了救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值得嗎？”陶恩德說：“如果當時不去救那個孩子，我這輩子良心上都會感到不安！而且，現在我不是也挺好的嗎？”

有人說，不是每一朵花都能代表愛情，但是玫瑰做到了；不是每一種樹都能耐住干渴，但是白楊做到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舍生取義，但是陶恩德做到了！不是每一個人都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但是祁維疆也做到了！

編輯/肖 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