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琪
(湖南師范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6)
李安:西方電影中的東方神韻
周亦琪
(湖南師范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6)
作為一位華人導演,李安憑借著自己獨特的風格在好萊塢獲得了一席之地。無論是《綠巨人》中的“父之名”、“父之法”;《斷背山》中避世、遠居的夙愿;還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對善惡的闡釋以及“留白”的創作手法,無一不氤氳著濃厚的東方神韻。將東西方文化巧妙地融合貫通,正是李安的成功之道。
李安;東西文化;電影創作
從家庭三部曲到《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李安憑借著電影中厚重的母題、細膩的氣質以及深厚的人文關懷蜚聲國際。作為一位在美國接受系統教育的華人導演,李安并未在好萊塢這個奢華的大染缸中迷失自我,在他的作品中,即使是以歐美社會為電影語境的《綠巨人》、《斷背山》等,也從未刻意地迎合過西方的審美目光。在電影中堅守自我的東方美學、保持最初的本心,這或許便是李安的成功之道。在此,本文將以具體文本為例,選取李安導演三部具有代表性的西方電影《綠巨人》、《斷背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以此來挖掘李安西方電影中的東方情懷。
近年來,超級英雄電影蔚然成風,李安的《綠巨人》無疑最為特立獨行,甚至西方輿論界普遍認為《綠巨人》摧毀了美國人的漫畫英雄。在銀幕上,我們看到的不再是陽光開朗、正義耀眼、拯救世人于水火的人民英雄,而是一個悲傷、孤獨被社會所遺棄的綠色怪物。綠巨人班納博士與父親的關系,也不再是傳統超級英雄電影中所展現的兒子繼承了父親的英雄意志,影片中班納從父親手中接過的只有原罪。“與世界各國不同,我國從野蠻過渡到文明的過程中,家族關系不僅沒有被打破,甚至連國家都是建立在血緣家族之上”。[1]中國人,從誕生伊始,便被打上了家族的烙印。“父債子償”這句俗語在東方意識形態中是如此天經地義,因此班納必須以自己的身體去承受父親的“基因實驗”、用自己悲苦的命運去償還父親的“罪孽”。縱觀全片,與其說《綠巨人》是一部超級英雄拯救世界的故事,不如說是在講述父與子之間的沖突對抗。父親,在東方是一個神圣的詞語,其不僅是家族權力的核心更是整個國家的中心。“影片中困擾班納的不再是如何拯救世界而是一連串的家庭問題,而這些家庭問題帶來的傷痛也正是激活班納變異細胞的最原始力量,正如西方影評家所評述:‘通過影片我們得知,讓綠巨人浩克憤怒變形的原因不單是基因工程,相反,是壓抑的童年記憶’”。[2]
影片中的父親致力于基因工程,甚至不惜在自己兒子身上進行人體試驗,然而,與大多數超級英雄電影中為了制造最強武器不同,班納父親的目的卻是追求永生不死。在基督教的教義中,人死后便能步入幸福的天堂,而在東方的意識形態中,凡人只能墜入無間地獄,因此西方人更傾向無懼死亡的征服,而東方人的欲望卻是永生不死。無論是秦皇還是漢武,不管立下了多少豐功偉績,這些國族之“父”到了暮年,都免不了一番追尋長生不死的徒勞,如同片中的父親,被長存的欲望所支配,迷失了自我。關于長生,李安在影片中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西方人認為的“永存”即永遠被世人所銘記,而在東方哲學中,永生即是歸于自然。自然是萬物的起源,不生不滅、不死不盡。片中,父親化身為“吸收人”,與天地萬物交融,充分地呈現出道教中“萬物與我為一”的理念。影片的結尾,父親消失于自然,而班納也選擇回到茫茫山林,達到一種自我完成,一種通透的境界——不嗔不怒、五蘊皆空。
從2005年到2016年,《斷背山》已經走過了十一個年頭,那風景秀麗的世外仙境、那段凄美銘心的絕戀已成為大眾對同性戀電影的標志性認識。
福柯曾說,重要的不是話語講述的年代,而是講述話語的年代。《斷背山》選取了美國20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這段同性戀群體最為壓抑的時期作為故事的時代背景,以此來表達創作者對同性戀群體的關懷。然而,當我們將電影放置其創作的年代去考察時,卻發現電影中所展現的無奈與當時的社會語境存在一定意義的“脫節”。21世紀的西方,在經歷了性解放與同性維權運動之后,同性戀群體雖依舊被視為邊緣人士,卻早已受到了社會的認同與關注,這一時期的藝術作品也多以表達同性戀家庭生活或同性戀群體自身的情感問題為主。《斷背山》中所傳遞的同性戀自我認同問題以及社會對該群體的冷漠、暴力更多折射出的卻是東方世界的現狀。與西方相比,當下東方社會對同性戀群體往往采取視而不見的態度,在主流媒體所建構的景象中,同志群體集體“失語”、銷聲匿跡,而在這光鮮景觀的背后,現實卻是千千萬萬個“杰克”遭受欺凌、虐待,許許多多的“恩尼斯”在社會家庭的重壓下被迫成婚生子,留下不計其數的“阿爾瑪”在這無愛的家中獨自垂淚。
童年的噩夢一直是縈繞在恩尼斯心頭成為阻礙他與杰克廝守的枷鎖。在他與杰克的談話中,觀眾得知,恩尼斯曾目睹同鄉的同志牛仔被眾人處以私刑而慘死。人們用繩索套住同志牛仔的陰莖游行的畫面成為了恩尼斯揮之不去的陰影。弗洛伊德曾提出“閹割焦慮”這一心理學概念,而這一概念卻在彼岸的東方被演繹得淋漓盡致。在古老的東方,陰莖的神圣意義被褻瀆,占據最高統治地位的“父”能夠隨意對“子”進行閹割,于是便誕生了“太監”這一特殊的名詞。陰莖不再僅僅是男性力量的標志,更異化為父權實施絕對權力、對其臣屬進行奴化與馴服的工具,因此,恩尼斯永遠無法“弒父娶母”,只能在被閹割的恐懼中卑微地臣服于父權。
影片中,恩尼斯與杰克之間少了一些西方愛情故事中的熱情奔放和肆意不羈,卻多了幾分充滿東方意蘊的平淡與靜謐。杰克與恩尼斯在社會體制、宗族禮法的法規下隱忍地相愛。然而,就如中國山水畫的意象技法,含蓄的背后卻暗涌著澎湃的激情。在倫理禮法的壓制下,恩尼斯和杰克唯一能夠逃避的場所便只有那遠離人煙的斷背山,以山為界,“山下,他們為人父為人夫;山上,他們是同性伴侶。在‘社會’與‘個人’,‘責任’與‘欲望’,‘理智’與‘情感’的陰陽兩極中,他們以這種東方的方式找到生存發展的中庸之道”。[3]朗朗晴空、清風明月、密林煙樹,片中的斷背山氤氳著“寒山頂上月輪孤”的幽謐氛圍,儼然便是陶淵明筆下那“不知有漢,無論晉魏”的桃源仙境。避世、遠居是中國古代文人墨客詩詞中極為常見的一類母題,“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宛如仙境、遠離塵囂的桃花源,歷來都是那些被既有體制排斥、為當下社會所不容的失意文人心之所向,在此,他們尋求著心靈的慰藉、舒緩那份對塵世的無奈,就如同杰克與恩尼斯,在那如畫的斷背山中忘我相愛。
“電影和其他古老的藝術門類一樣、甚至優于這些古老的藝術,具有處理人類幾乎全部高深玄妙命題的能力。”[4]《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正是這樣一場關于生命意義與信仰的探索之旅。西方的世界觀是一條直線,無限向前發展;東方的世界觀則是一個圓,無始無終,因果業界在里面循環不息,就如同以圓周率為名的“派”,本身即為宇宙。少年派是一個多信仰者,作為一個生于印度的少年,他卻同時信仰基督教、伊斯蘭教和印度教,在這點上,少年派與中國國人的情況何其相似。自古以來,中國便是一個多民族多宗教的國家,甚至,對大多數國民來說,長期以來一直是道佛不分,見神就拜。信仰的混亂使得國人只剩下對生命的崇拜與敬畏,就如同少年派在大海中,為了生存不得不破戒食肉一樣。
影片中處處充斥著頗具深意的隱喻,而老虎,無疑是這其中最為重要的符號。在此,虎不是虎,而是另一個少年派。以動物來隱喻人類內心的原罪是文藝作品中慣用的手法,在西方文化中,龍、吸血鬼、喪尸等都是常見的隱射客體,而虎這一意象卻很少出現在西方神話中,其更多的則是活躍在東方傳說中。釋迦牟尼以身試虎、孔子說苛政猛于虎,虎對東方人來說,是一抹盤踞于其腦海中根深蒂固的集體無意識。影片的結尾,派并未似西方傳統電影中一樣,戰勝老虎、擊敗邪惡的自己,也未如童話故事般與老虎打破種族的界限成為好友,派和虎始終在戰與合之間進行著博弈,就如同光影相隨,凈即是污、污亦是凈、善即是惡、惡亦是善。
由老虎這一“符號”,影片衍生出了兩個虛實相生的故事,前一個故事好比作為人的少年派美好而夢幻,后一個故事卻像老虎理查德·派克般殘忍而泯滅人性,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片中的作家選擇相信第一個故事,派說他選擇了上帝,宗教給人類以希望,然而現實卻殘酷而絕望。影片并未告訴觀眾,到底哪一個故事才是真相,甚至,透過其中微妙的細節,我們還看到了導演未曾言說的第三個故事,那便是食母。“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歟……此之謂物化”在道家看來,人生本有兩個世界,“真實的世界常常被虛幻的世界所遮蔽,虛幻的世界也是真實世界的最終歸宿,這便是‘有無’、‘虛實’之間的辯證關系”。[5]而李安顯然深諳這“虛實相生”中的禪意和藝術之道,于是他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為我們講述了這個亦真亦幻、真假參半、虛實相間的少年派的海上漂流故事。到最后,哪一個故事才是真相已經不重要了,老子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正是謹遵中國的文藝理論和創作之精要,摒棄中心和封閉體系、避免價值絕對、承認異質和多元,將藝術的體會和想象空間交予觀眾,讓他們自己去搜尋那些蘊藏在藝術形象之中的“大音”、“大象”,借助語言、畫面的啟發與暗示,喚起讀者的聯想和想象,去發現和參悟作品中不曾明說的意蘊。
雖然大多數電影都是根據文學改編而來,但李安突破了原有文本的禁錮,創作出了一部部具有明顯個人風格特征的電影。他也曾表示,要想在好萊塢發展成功,作為少數族裔的導演,善于運用民族元素是必不可少的手段。而兼并東西文化,用西方的華美壯烈來包裝東方的和緩婉約,以此展示其對世界、人性、生命的認識,正是李安電影的金玉所在。如同一杯清香的茗茶,不溫不火,淡然優雅。李安用工整靜謐的東方之筆繪制出了一幅幅雋逸的西洋油畫,令世人沉浸于這場東方迷夢之中。
[1] 曹書文.家族文化與中國現代文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25.
[2] 何芳芝.多元文化視閾下的《綠巨人》[J].電影文學,2013(19):78.
[3] 蘆何秋.同性戀題材的跨文化傳播策略——以《斷背山》為例[J].電影文學,2007(10):20.
[4] 戴錦華.電影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47.[5] 徐瓊.論中國文化審美特質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隱性存在[J].吉林藝術學院學報,2013(5):24.
J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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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8883(2016)07-0170-02
周亦琪,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戲劇與影視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