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人

傻雀

我住在城中村，這里基本上都是自建房，家家戶戶都出租房屋，我也不例外。村子緊挨著一個大型菜市場，所以來村里租房的大多是在菜市場做生意的攤販。

這個月底走了幾個房客，于是我又上網發布了租房信息，很快就有一個男的聯系我，說下午過來看房，誰料一直等到晚上10點，人還沒有出現。我正準備睡覺，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叩門聲。與此同時，我的電話也響了，是那個男的：“大妹子，我來看房了，下午有事耽誤了，這會兒才有空。”

聽到這兒，我過去開了門。一個黑影迅速鉆了進來，回手把門關上。沒等我喊出聲來，黑影一把捂住我的嘴，說：“大妹子，別怕，我不是壞人。”

說話間，黑影拉我進了客廳，松開了手。雪亮的燈光下，我這才看清黑影的長相：他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加上衣著也十分平常，丟人堆里根本扒拉不出來。

我稍稍松了一口氣：“你嚇死我了！租房就租房啊，弄得跟打劫似的！”男人紅了臉，忙不迭地道歉，又掏出身份證遞給我：“我叫李明，想在你這兒租個單間。”

我領著他來到頂樓走廊盡頭的房間，說：“400元一個月，押一付三，水電另算，租嗎？”其實還有更好的房間，但他神經兮兮的做派讓我驚魂未定，干脆喊個高價把最差的房拋給他，不租拉倒。出乎我意料的是，李明二話不說，當即數了2000塊遞給我：“三個月的房租加押金，水電費也從里面扣吧。”說罷，他就拎上行李走了進去，輕輕關了門。

我捧著一堆鈔票半天回不過神來：這個李明租房也太快了吧？但人家身份證都出示了，錢也給得只多不少，沒理由往外攆啊。好在隨后一段時間相安無事，我這才慢慢放了心。沒想到平靜在一個月后被打破了。

這天，我剛買菜回來，就聽見頂樓一陣嘈雜。聽聲音，我就知道又是張豆腐和杜蔬菜在吵架。這兩人都在菜市場擺攤，張豆腐賣臭豆腐，杜蔬菜批發蔬菜。杜蔬菜在頂樓走廊養了幾只兔，味兒很大，挨得近的張豆腐沒少上門提意見，可杜蔬菜依然我行我素。

其實張豆腐和其他幾家住戶也來我這兒告過狀，可這里很大一部分的租客都是杜蔬菜介紹來的，除了勸他幾句，我也沒別的辦法。

正想著，只聽“撲通”兩聲悶響。我跑出來一看，居然是兩只躺在血泊里的兔子！與此同時，樓上的爭吵聲更激烈了，我慌忙沖上去，就瞅見杜蔬菜舉著菜刀要和張豆腐拼命！原來張豆腐抓起杜蔬菜的兩只兔子扔下了樓。得虧周圍的鄰居拉住了杜蔬菜，否則非釀下血案不可！

杜蔬菜掙扎著喊：“姓張的，你給老子等著！住我隔壁那男的都沒說什么，就你嬌貴！”

話音未落，張豆腐就“呸”了一句：“放屁！隔壁哪有人住？”

一個叫石安的小伙子也扭頭問杜蔬菜：“杜哥，您別激動，隔壁什么時候住人了？”石安這小子很會來事，雖說剛來一個多月，可跟鄰居們已經打得火熱。

我也下意識地說：“這屋沒人啊。”隨即，我猛然記起里面住的不是李明嗎？這一個月來，幾乎沒和他打過照面，要不是出了這檔子事，我都差點忘了他的存在。這家伙真是個名副其實的“隱形人”。

“這屋里有人！”我上前“咚咚咚”地敲門，但好半天都沒動靜。

眾人刷地把狐疑的目光投向我和杜蔬菜。突然，杜蔬菜一把掙脫拉他的人，舉刀又朝張豆腐撲去！

說時遲那時快，離得最近的石安飛身上前，劈手奪刀！等我們反應過來，他的手已被刀口劃得流血不止。現場頓時亂成一團，不知誰喊了一句：“報警吧！”

怪事發生了，只見李明的門像是得了指令，“吱呀”一聲開了！他本人則探出半個腦袋，睡眼惺忪地問：“你們在吵什么啊？”

大伙都停止了動作，活見鬼一樣地看向李明：“還真的有人住啊，怎么從來沒見過他？”

我看得真切，一絲驚慌從李明的眼中掠過，隨后他什么也沒說，又輕輕地關上了門。

后來，我和杜蔬菜陪著石安去社區衛生院包扎了傷口，張豆腐最終賠錢了事。沒想到隔了兩天，石安、張豆腐和杜蔬菜居然一起找到我，讓我找個理由進李明的屋子瞧瞧。張豆腐解釋道：“這個李明有問題啊，深居簡出到這個地步！再說我們吵那么大聲，他都聽不見，一聽說報警，馬上就不聾了，看樣子很怕警察，該不會是逃犯吧？”

他們的猜測不無道理，聯想到李明怪異的舉動，實在沒法不讓人起疑。見我動搖了，石安趁熱打鐵：“別怕，我們會保護你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只好硬著頭皮去敲李明的門。敲了半天，沒人開門，屋里卻傳來翻箱倒柜的聲音。我背后的三人急了，催我道：“干脆直接開門吧！”

我摸出備用鑰匙，剛對準鎖眼，門一下子從里面開了，李明滿臉驚慌地出現在我面前。只見他的頭發胡亂貼在頭上，我聞出那是一款品牌啫喱水的味道。很明顯，李明剛用啫喱水打理了頭發，卻不知何故又把發型弄亂。

我撒謊說樓下漏水，上來看看是不是衛生間堵了，說著就側身走了進去。屋里陳設很簡單，也看不出什么異樣。我裝模作樣瞅了瞅衛生間，就準備離開。哪知剛一轉身，面前的立柜突然撐開了，一堆衣物掉了出來。這些衣服嶄新光鮮，最上面的西裝口袋里還露出一個金燦燦的東西……沒等我看清楚，李明已經跑過來，三兩下就把衣服重新塞進了柜子里。

回去的路上，石安很肯定地說：“西裝里裹著的是一只金表！”張豆腐、杜蔬菜和我都沒接話，大家沉默著各自回房。

接下來兩天，我心神不寧，李明的怪異表現老是出現在我的腦海里：他不像是殺人劫財的兇犯，但又分明不對勁。奇怪的是，石安他們怎么一下子沒了動靜？

這晚風雨大作，我越想越不對，于是給讀大學的兒子打電話，道出了我的疑惑。原以為兒子會笑我大驚小怪，誰料沒等我說完，兒子就催我馬上報警！我大驚失色：“他真的是殺人搶劫犯？”

“不是，但我看過一個報道，說某省一個貪官東窗事發，他喬裝打扮成一個平民，悄悄在當地一個建材市場附近租了房，過起了‘隱形人的生活，期間，房客們都不知道有這么一個鄰居，連房東都幾乎想不起他，直到半年后被偶然發現了蹤跡，這才歸案。”

李明的舉動，和新聞里的“隱身貪官”別無二致。看來李明極有可能是一個在逃的貪官！我不再猶豫，拿起了電話……

沒多久，警察趕了過來，一同前來的還有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們，這些人的鼻子太靈了！租客們聽聞要抓捕貪官，也紛紛聚攏過來，一時間院子里圍滿了人。

這次還是敲不開李明的門，屋里卻傳出異樣的響動。我拿備用鑰匙也打不開，原來門被反鎖了！

情急之下，警察破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藉，李明早已不知所蹤。警察正要展開搜尋，只聽衛生間的門“哐當”一響，兩個人從里面竄出：“饒了我們吧！”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張豆腐和杜蔬菜！在鎂光燈和人群的包圍中，兩人狼狽不堪，全然沒了調查李明時的“正義凜然”。

原來，張豆腐看見金表后起了邪念，杜蔬菜也有此意，兩人一拍即合。瞅準今晚李明一出門，就潛進了他的屋里，果然找到了好幾塊金表和一些奢侈品。只是沒料到半路上會殺出我這個程咬金。

城中村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難免不被李明嗅到風聲，后來他果然再也沒有回來過，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要找到他如同大海撈針。不過據警方調查，本市近期并沒有潛逃的貪官。更為蹊蹺的是，經鑒定，金表和奢侈品全是高仿貨！

李明的失蹤變成了一個謎。沒過多久，人們就把這事給淡忘了，再后來石安也搬出了城中村。

一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兒子的電話，他要我上網看一個紀錄片：“片子里有幾個場景，怎么像是在咱家拍的呢？”

我依言找到并點開了這個紀錄片，片子的點擊率已經超過千萬。很快，屏幕上出現了骯臟不堪的臭豆腐制作過程……

讓我震驚的不是這些令人作嘔的畫面，而是鏡頭中熟悉的場景——這的確是在我家拍的！

我迅速把片子拉到最后，在制作團隊中看到了一張團隊合照，一眼認出了其中一個是石安，再細細端詳，發現另一個居然是李明！

后來，我根據片子提供的郵箱地址，輾轉聯系上了石安，終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來，大學教授李明帶領石安等學生創建了一個團隊，致力于調查中國的食品安全問題。石安假扮攤販來我這兒租房，由于缺乏經驗，多少引起了張豆腐等人的懷疑。于是李明化身為在逃的貪官，和石安聯手演了這場戲，成功轉移了眾人的視線，松懈了他們對石安的警惕，石安得以偷拍到大量觸目驚心的真相。

我掛了電話，心里再也無法平靜：我何嘗不知道這些攤販的行徑？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我選擇了沉默，殊不知無形中縱容了他們。比起李明假扮“隱形人”，我才是真正的“隱形人”。

而石安和李明就連化名都取得這樣有決心——食品安全，終究會迎來屬于它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