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

□柳沄

天晴了

□柳沄

虛構一座果園

想虛構一座果園

其實，從去年七月開始

就一直想為你

虛構一座果園

果園當然會有果樹

而且于大致相同的時間里

開截然不同的花

——紅的火紅

白的雪白……

可這并不是對峙

也不是我與你的區別

而是桃樹和梨樹

最終待在了一起

你得相信

在我動筆之前

它們就已經待在了一起

此時，除了不想分開

我看不出它們還有

別的愿望

后來，桃花就謝了

我吃驚地發現

那些繼續盛開的梨花

竟然也不一樣

—— 一朵雪白

另一朵更加雪白

郊外

出了院門，往左拐

再不緊不慢地走上幾十分鐘

便是一片，一眼

望不到邊的空地

那兒沒有莊稼只有草

但草長得，跟

莊稼一樣茂盛

一樣墨綠

幾次溜達到這里

我總能看到一群黃牛

在草叢里低頭吃草

因為是牛，所以

它們只能慢慢騰騰

并且偶爾甩動幾下尾巴

它們似乎從不關心

吃草以外的事情

更懶于知道：一個

信步走來的寫詩的人

正在仔細地把它們

從一，數到九……

此時正值夕陽西下

地平線上的夕陽

恰好紋絲不動地懸在

同樣紋絲不動的母牛的胯下

那情景，無論你怎么瞅

都特別像一只

飽脹的乳房

當然，你硬要說

是吊在公牛頸下的鈴鐺

也不是不行

天晴了

天晴了。雨

不得不停下來

雨一直都是

動靜很小的小雨

而吹來吹去的風

又讓它們像小雨那樣隨便

和漫不經心

就這樣，它們

無邊無際地飄灑了兩三天

飄飄灑灑地忙碌了兩三天

好像就是為了

把自己弄濕

我和第一縷陽光

一同走在雨后的河堤上

那些蹲在河床里的石頭

仍舊是，哪兒

也去不了的石頭

連綿的陰雨

并沒有改變什么

只是讓日出

顯得有些奢侈

給M

照片里

你坐在海邊的某塊礁石上

開心地笑

那一刻，一定

有神飛過你的頭頂

像慚愧的云朵

不清楚是什么

在讓你那樣高興

卻知道生活和大海一樣

喜怒無常

我是昨天下午

翻閱一本雜志的時候

意外地見到了這張

你拍攝于十幾年前的照片……

——短暫的歲月里

一個如此漫長的瞬間

哦，它甚至漫長得

足以使我成為一個

徹底完成了簡化的漢字

此后和什么樣的人相遇

便組成什么樣的詞

寫到這兒

海于我的心里

突然劇烈地動蕩起來

浪頭一個接著一個

重拳似的打在

你坐過的那塊礁石上

杏花謝了

杏花謝了

盛開了多日的杏花

終于謝了

謝得那么細碎那么輕盈

隔窗望去，杏花謝得

和細碎的紙屑輕盈的雪

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寂靜的晌午更加寂靜

而花瓣觸地的聲音

只有花瓣聽得見

我瞧著這一切

感覺時間好像后退了一步

那棵一直站在

昨天與明天之間的杏樹

也好像后退了一步

結束原來如此重要

跟開始一樣重要

那些不斷離開杏樹的杏花

不斷地落在

杏樹的周圍

我只是知道卻無法解釋

謝了的杏花使那棵杏樹

越瞅越像

另一棵杏樹

鄰居

我家的鄰居

是一位研究哲學的

省委黨校離休的教授

我們的職業不同

年齡與經歷更不相同

但吹打過我的風雨

與吹打過他的風雨

卻沒什么兩樣

“知道嗎?**市的市委書記

是我教過的學生……”

幾次說到這里時,他都會

很興奮地拉開記憶的抽屜

讓我瞧里面那些

我從未瞧過的東西

我一直認為：時間

足以改變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

然而,好多年過去了

這位常來串門無課可授的教授

卻依舊那么像教授

——年齡的尖頂

高掛著幾片往事的云朵

靈魂相當于布道的神甫

今天下午,我們再次

于幽暗的樓道里相遇

我有些吃驚地發現：那些

一級高過一級的臺階

不僅讓他居住的五樓

遙遠得有如他的從前

還讓他氣喘吁吁的現在

正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成為

我的將來……

回到家里，我坐在沙發上

默默地對自己說

——寫詩的人，搞哲學的人

最終都得成為老人

車出沈陽

駛出沈陽

虎躍快客開始加速奔跑

跑得和一百一十邁的時速

一樣快

在初春，在還有些蒼白的陽光下

她們姹紫嫣紅地開著

好比少女滿不在乎的胸脯和嘴唇

掠過花叢的風也掠過我的身旁

花香隨風飄到哪里

時間就在哪里一哄而散

我還是頭一次

乘坐虎躍快客出門

去一個我并不想去的地方

雖然旅途算不上漫長

卻足以讓朝陽

變成夕陽

在此之前，一場足夠的雨水

被季節催促著深入眾多的根脈

爭先獻上滾燙的精液

哦,野外的夕陽

與大都市里的夕陽

原來這么不一樣

不僅渾圓得不一樣

暗淡得也不一樣

如此，才有眾多的美色讓我比喻

讓比喻中的海角和天涯

變成面對面的笑臉

聽不見的花香還有喧嚷

它們先于彌漫，拆散了

我心中密如席衽的夢寐

當我再次瞅向窗外

夕陽已移到別處

像一只我從沒見過的螃蟹

正爬往它想去的地方

我感到有一張俊俏的面孔

在夕陽的后面紅著，并且

因待錯了地方而有些凄涼

虎躍快客

繼續以高速公路允許的速度

飛快地向前奔跑……

我知道：它跑得越快跑得越遠

我回來的理由

就越充分

花叢

不是一朵，也不是一百朵

而是涵義廣大的詞

普天之下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