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翾

我們始終認為,不能百分百地使用有效市場假設,市場有時會呈現缺陷,被投機力量或短期情緒及羊群效應所支配,我們的浮動匯率體制仍是要有管理的。我們希望并努力實現匯率“在合理均衡水平上的基本穩定”,這是相互作用的。——央行行長周小川
我們正在經歷一場自1997年以來最為驚心動魄的貨幣走勢。
2015年“811匯改”后,人民幣持續走低。到2015年年末,市場主流分析師紛紛認定人民幣將繼續下跌,爭論焦點集中在是否維持溫和下探還是一次性貶值到位。離岸市場由于聚集了更多蜂擁而至的投機主體對匯率的反應更為敏感,導致離岸人民幣與在岸人民幣價差曾一度擴大到1600點。而此時,中國央行早已悄悄完成布局。春節前后央行的動作表明,在執行人民幣國際化戰略的同時,針對市場出現的投機力量,央行應對有力,基本實現了匯率“在合理均衡水平上的基本穩定”。
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近日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談及近期市場最關心的人民幣匯率問題,他認為從基本面看人民幣不具備持續貶值的基礎,坦言最近投機力量瞄準中國,匯改推進會把握合適的時機和窗口。周小川表示,“不會讓投機力量主導市場情緒”。
貨幣執行5種職能:價值尺度、流通手段、支付手段、儲藏手段和世界貨幣。其中價值尺度是指貨幣作為尺度來衡量和表現其他一切商品的價值,而世界貨幣,是指貨幣具有在世界市場充當一般等價物的職能。一國貨幣的購買力,往往才是衡量價值尺度功能的最佳工具,也就是幣值。一般而言,如果一國經濟持續繁榮而貨幣投放適度,則該國貨幣的幣值將增加。
匯率,是一種貨幣兌換另一種貨幣的比率,是用來衡量其世界貨幣功能的工具。從理論上講,將貨幣視為外匯市場上的一種交易商品,其價格應由供給和需求決定。而這種貨幣的價格,又由另外一種貨幣表達。也就是說,如果在市場上A貨幣兌換B貨幣的供給大于需求,則A貨幣相對B貨幣匯率下跌。反之,則A貨幣相對B貨幣匯率上漲。匯率是一個相對的比較價格。當我們考慮匯率的漲跌時,首先要比較這兩種貨幣的供給量,其次還要考慮在外匯市場上這兩種貨幣的兌換需求。
匯率作為世界貨幣功能的衡量工具,與幣值有一定關系,但并不是絕對捆綁共同進退的,與一國的經濟實力強弱相關系數更小。
匯率必須通過外匯市場形成。外匯市場是由外匯供給者、需求者以及買賣外匯的中介機構所組成的專門買賣外匯的交易系統,它的核心參與者是外匯銀行。各家外匯銀行作為外匯買賣方,不僅參與和客戶組成的零售性外匯市場,而且還在銀行間市場互相往來。外匯市場經過長時間的發展,現在實質是一個銀行間的市場。也就是說,匯率是由各商業銀行在外匯市場頻繁買賣形成的。
匯率也是經常被各國央行強制干預的。由于一方面外匯市場主要是由若干大銀行構成的銀行同業市場,市場干預較有效;另一方面,任何政府都不能容忍對其均衡目標構成嚴重沖擊的匯率水平和匯率安排長期存在,選擇在外匯市場上釋放或收縮基礎貨幣調節,甚至通過代理銀行直接交易等手段干預市場成為國際慣例。日本銀行在東京市場、紐約聯邦儲備公開委員會在紐約市場都是經常出手并極富影響力的。可以說,在外匯市場上,沒有俠盜羅賓遜,全是伺機保爾森。
美國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貨幣政策的目標在于維持國內物價的穩定,采取先發制人的政策,充分運用理性預期理論,關注市場動向,提前傳遞信息以改變市場預期,從而使市場的選擇與國家利益相吻合,最終維持美國經濟的平穩發展。在這段時期,美國完全根據本國經濟供給和需求自主決定貨幣政策,并通過貨幣政策影響匯率走勢。
進入90年代,美國經濟進入長達9年的低通脹時期。1995年,美國提出了強勢美元政策。時任美國財長的魯賓認為,美元的走強或許會惡化美國經常項目赤字,但美元和美元匯率遠遠不止是經濟問題,而是涉及到國際關系、地緣政治、軍事實力等方方面面。他同時指出,強勢美元政策與匯率每日波動狀態沒有關系,政府不應對外匯市場進行干預。
魯賓沒有說明的是,政府不對外匯市場進行干預的前提,是美國的經濟正欣欣向榮,美元已在市場上建立了絕對霸主地位,取代黃金成為世界貨幣并從中獲得巨大的利益。美國的貨幣政策,不以穩定匯率作為自己的政策目標,而其他國家由于美元的霸主地位,不得不被迫與穩定匯率結合在一起,承擔美元匯率變動的風險。更重要的一點就是,美國可以不受限制的向全世界舉債。
2006年之后,美國經濟開始下滑。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美國債務的增長速度快得驚人。美國國債從2008年10.61萬億美元迅速上漲到2015年近20萬億美元,其中6.17萬億美元為外國債權人持有,中國以1.25萬億美元位列美國第一大債權國。美國政府早已將魯賓不得干預外匯市場的聲明置之腦后,不斷使用口頭干預的做法,四處攻擊其他經濟體干預市場、有意高估美元匯率,意圖通過美元貶值刺激本國出口貿易。
2015年12月16日,美聯儲加息25個基點,這是美國十年來首次加息,美元指數強勢反彈。隨后,阿根廷比索暴跌41%,阿塞拜疆馬納特暴跌47.6%,巴西、俄羅斯、委內瑞拉、尼日利亞相繼陷入掙扎的崩潰邊緣,歐洲、日本股市接連暴跌,一個又一個國家陷入被美國剪羊毛的被動局面。
談到人民幣國際化,日元是最好的借鑒。因為中國和日本有著太多相似之處:經濟發展都采取了出口導向型的發展思路來推進自身工業化進程;貿易對手又都是以美國為主要市場,相應又先后都是美國最大的債權人;文化又都是典型的亞洲文化,具有天然的高儲蓄習慣。所以,日本對于中國而言,有著無可取代的樣板作用。而這個樣板,偏偏每次都感覺沒踏上正點。
經過第二次世界大戰后30年的持續高速發展,日本的經濟地位顯著提升,日本政府乘機提出日元國際化戰略。為實現該戰略,日本建立了由政府、大銀行、大企業構成的集中融資體制,確立了銀行主導型金融制度。然而,1980年~1990年期間,日本企業國際化質量不高,海外投資紛紛失誤,尤其在北美和歐洲的投資表現欠佳。1997年,東亞爆發大規模金融危機。日本選擇放棄國際責任,放任日元大幅貶值,使得日元遭遇重大信任危機。這種做法被視為日元國際化進程上最關鍵的戰略性失誤,直接導致日元敗走麥城,日本本國經濟陷入失去的20年。
2016年1月19日,日本央行在激進的計劃中宣布執行負利率政策,立刻被金融市場視為直接失敗,凸顯日本在全球市場疲軟的情況下缺乏刺激經濟增長的能力。
在某種程度上,日本央行實施負利率的時機不對,因對中國經濟放緩、美國升息以及油價下跌的疑慮已經導致全球市場陷入混亂之中。此外,日本央行行長黑田東彥斷言其政策已經達到預期效果,外界的反應似乎在其對立面。日本央行宣布負利率以來的11天內,日經225指數下跌8.5%。同時,日元兌美元攀升6.5%。部分市場參與人士表示,市場將持續大幅波動,日元貶值的預期完全失敗。
債券大王格羅斯一再表示:美聯儲和其他依賴統計模型的中央銀行正在變得“越來越糊涂”,他們認為央行的貨幣政策著力點應當在政策利率,短期過高的利率水平會降低經濟增速/通脹水平,而低利率(乃至負利率)則會起到相反的作用。
格羅斯認為,低利率并不能刺激經濟發展。因為過去幾十年實行零利率的日本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實行負利率的歐洲也沒有得到預想中的發展。全球低利率未能推動經濟增速的提高,各國相繼開展的量化寬松競賽只能使得現金退出金融體系。而匯率,僅是反映兩種貨幣兌換價格的比率。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各國央行選擇的并不是經濟實力的競爭,而是比較哪個國家沒有更加糟糕。
盡管美元已是強弩之末,但畢竟其霸主地位仍無人取代。雖然中國政府一再保證人民幣具有內在的韌性,認為預期人民幣貶值是不可能的,但2016年1月,人行公布人民幣貸款1月份新增2.51萬億元,創有統計數據以來單月最高信貸投放記錄,比啟動4萬億貸款投資計劃的2009年1月還要超出9000億元。在數據面前,我們有充分理由將維持人民幣匯率的希望寄托在人行對外匯市場的干預上來。
與日本面臨的利率、匯率兩難不同,中國尚處于工業化進程中,經濟結構中投資比重仍接近50%,城鎮化率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人均GDP近7000 美元,老齡化程度已經接近10%,但涵蓋就業、教育、醫療和養老等內容的社會保障體系仍不健全,并沒有實現全覆蓋。一旦宏觀經濟增速下滑,國民的福利必將受到直接影響。
如果人民幣采取貶值,勢必會招致其他國家采取報復性措施,同時加大中國減少出口依賴的經濟再平衡的難度。如果不貶值,加大貨幣投放促進經濟發展的政策也會成為人民幣匯率的最大壓力。所以我們只能繼續維持匯率溫和穩定,在可控區域內緩慢到達預計的范圍。同時闡明一套穩定的國內經濟政策,促進自身經濟發展。至于人民幣國際化之路,必然是曲折的,循序漸進的。只有中國經濟、政治、軍事實力強大到足以匹配的程度,方能走到我們想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