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高軍,吳晉峰
(陜西師范大學 旅游與環境學院,西安 71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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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論旅游愉悅性:反思與解讀
張高軍,吳晉峰
(陜西師范大學 旅游與環境學院,西安 710119)
摘要:愉悅性作為旅游體驗的本質近年受到不斷質疑,有必要對其深入論述以便旅游學科基礎理論發展。旅游愉悅性的必然性體現于旅游活動中存在審美活動(包括審美與審丑、喜劇與悲劇)、心理滿足(需要-動機-行為-滿足)和生理暢爽(感官刺激與肌體運動)能夠促使旅游者愉悅的過程。旅游愉悅性并非僅僅是人們口語中的高興(低級感官刺激),還包括旅游者的高級心理需求;不僅包括對喜劇的審美(通常意義所理解的審美),還包括對悲劇的審美(也可理解為審丑);不僅包括通俗愉悅,還包括高雅愉悅。旅游愉悅中的低級刺激與高級需求、喜劇美與悲劇美、通俗愉悅與高雅愉悅是辯證統一的關系,不可孤立審視。
關鍵詞:旅游愉悅性;旅游體驗;斯諾命題;旅游學研究

吳晉峰(1969—),女,山西文水人,理學博士,陜西師范大學旅游與環境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旅游系統論與目的地市場營銷。
在旅游研究的發展歷程中,學界一直試圖尋找旅游的硬核(或稱本質)[1][2]2-5[3-4],以便于夯實旅游學基礎,從而建構學科大廈[5],使“旅游成學”[6],這是學者對其重視的意義所在。在學者們孜孜不倦的尋訪中,旅游體驗逐漸成為旅游研究的重要領域[2][7]2-3[8]204,愉悅性作為旅游體驗的內核得到認同并被用于解釋旅游活動。隨著研究深度的增加,旅游愉悅性卻受到了更多的質疑[9-10],爭論由此而生。旅游愉悅性是否真的經不起推敲,無法作為旅游體驗的內核呢?本文對此持否定態度,學者對質疑也進行了回應[11-12]。本文首先回顧旅游愉悅性論斷的產生、發展和被質疑過程,厘清爭論的來龍去脈;其次,依據回顧分析其受到學界質疑的癥結并作出相應解釋;再次,依據旅游學和相關學科研究成果論述旅游活動產生愉悅的必然過程;最后,結合旅游愉悅性受到質疑的現象對旅游學研究進行反思。
一旅游愉悅性①之回顧
旅游愉悅性論斷的最初產生,歸因于學界所觀察到的旅游者游前游后的言行比較。在常住地,人們機械地完成每天周而復始的工作和生活,無論是否稱得上枯燥乏味,但多多少少有些漠不關心,久而久之,人們對日常環境產生了審美疲勞(倦怠感),在內推外拉的作用下[13],人們考慮外出旅游活動來沖散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尋找生活的激情。在此過程中,一種普遍的現象是旅游者旅游之后的喜形于言表,于是在對旅游現象認識的基礎上,學界提出了旅游活動具有愉悅性的論斷[8]70。
在達成旅游具有愉悅性的共識后,人們開始思考愉悅性對旅游的反作用,在這一思考階段,愉悅性開始作為旅游的本質屬性用于解釋旅游現象。謝彥君是這一觀點的力倡者。鄧輝將愉悅定性為旅游活動的精神追求,并認為旅游“成為超出求生和謀生以外的樂生活動”[14]。古森斯(Goossens)將愉悅因素和推拉力因素作為旅游者目的地選擇的三大要素[15]。陳道山在解釋旅游的本質時甚至將愉悅需要作為推動旅游活動的唯一要素對待[16]。于潔對旅游體驗的論述中也將愉悅作為旅游體驗的核心看待[17]11-13。從以上的論述看,旅游的愉悅性在解釋旅游現象及本質過程中能發揮積極的作用。
隨著旅游的發展,旅游活動和目的地逐漸變得復雜多樣,旅游愉悅性在這些復雜情況下似乎頗受局限,學界的質疑之聲也逐漸產生。在國內,質疑之聲在汶川地震之后呈現爆發之勢,一種典型的聲音是,汶川地震對四川當地乃至全國人民都是巨大的傷害,在這種情況下,愉悅性能否解釋震后赴川赴汶的旅游活動?如果這類災難旅游也具有愉悅性的話,是否會有違倫理道德?面對人們對旅游愉悅性的質疑,這些特殊的旅游現象是否真的具有愉悅性?本文認為愉悅性依然存在,只是相對于特殊的旅游活動,其愉悅性也表現出一定的特殊性。
二旅游愉悅性質疑之癥結
現階段學界對旅游愉悅性的質疑,總結其根源主要有兩點:一是旅游學交叉學科的特性使然,二是大量對旅游愉悅低層次感官滿足的論述掩蓋了旅游愉悅高層次的心理滿足。
斯諾命題是物理學家、小說家斯諾(Snow)于1959年在劍橋大學所做題為《兩種文化與科學革命》的演講中提出的,他在演講中討論了西方現代文化的一種突出現象,即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的分裂,自然科學家與人文科學家缺乏有效溝通,不僅如此,二者之間有時還會相互攻訐,相互看輕,甚至不屑于和對方來往,這使得兩種科學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終究不利于人類科學的向前發展。
學界對旅游愉悅的質疑,當屬斯諾命題在旅游學這一新生學科中的表現。旅游活動涉及面廣,決定了旅游學科的交叉特性,也因而吸引了多學科知識進入,促成了旅游研究大繁榮的盛況。但不可否認的是,來自不同母學科的旅游學者對旅游現象的認識總會受學科背景的影響。研究顯示,現在的研究人員來自地理學、管理學、經濟學、社會學、心理學、人類學、生態學等多個不同的學科[18]。就旅游愉悅性而言,旅游學界關注的重點在于旅游者是否愉悅,但有關愉悅產生原因的研究,更多集中于美學、心理學或文學范疇,客觀認識旅游愉悅性也令多個學科背景的旅游學者頗感困惑,質疑在所難免。
盡管旅游愉悅性受到質疑,但常規旅游活動所具有的愉悅性仍是學界的廣泛共識(只是人們現在使用旅游愉悅時更為慎重)。本文在此引述部分文章對旅游愉悅的界定,以便從中發現問題。白凱等針對韓國潛在游客的中國旅游目的地形象對愉悅維度的認知構建結果是令人興奮的、令人愉快的、有趣的、有活力的[19];羅成德研究所指的愉悅是游客所受視覺沖擊所獲得的體驗[20];韓會然等將旅游者對購物目的地的期望與到達購物地后對所花費成本、商品質量及所享受的服務等實際感知相比較后的滿足稱為旅游愉悅[21];費列普(Filep)和皮爾斯(Pearce)觀察到的旅游者在SPA美容后的放松心情和愉悅感情[22]等,無不是作為人們口語表述中的快樂理解②。也就是說,旅游愉悅只是旅游者受到低級感官(視、聽、觸、味、嗅)刺激得到滿足而產生的愉悅,這種對旅游愉悅的片面性應用也容易使人誤以為旅游愉悅只是旅游者自顧自的“放縱”,從而削弱了其積極作用,一旦將其用于某些特殊旅游活動的解釋就會顯得力不從心。比如前文述及的災難旅游,當社區居民還沉浸在“悲慟”心情之中的時候,旅游者所收獲的卻是“快樂”。這種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快樂是倫理道德所鄙夷的,也是人們所不允許的。
旅游學交叉特性帶來的知識壁壘和旅游愉悅應用的片面性共同作用引發了學界對旅游愉悅性的質疑,愉悅性是旅游活動的本質屬性么?要回答這個疑問,有必要先從旅游學科內外的研究成果綜合審視。
三旅游愉悅性質疑之考證
旅游愉悅性的考證從兩方面進行,一是總結現階段學界對旅游愉悅性的認識,二是分析旅游活動是否能夠必然產生愉悅。
1.學科內的審美愉悅與世俗愉悅
有關旅游愉悅性,謝彥君在《基礎旅游學》(第三版)中作出了論述,他將旅游愉悅劃分為審美愉悅與世俗愉悅,這種旅游愉悅的二元論是迄今為止對旅游愉悅最為詳細也最為系統的闡述。書中對旅游審美愉悅的定義是旅游者在欣賞美的自然、藝術品和其他人類產品時產生的一種心理體驗,是一種在沒有利害感的觀照中所得到的享受,而對旅游世俗愉悅的定義則是指旅游過程中體驗到的審美愉悅以外的一切愉悅。對于審美愉悅的理解,該書認為,它是“人在滿足了基本的生物性需要之后向更美的精神境界的追求;而不是一種低級趣味;……是造成旅游者心理愉悅和精神滿足的重要途徑。……最重要的一點是審美主體面對審美對象的超功利性的認識”;他還認為,“這種體驗,像一般審美體驗一樣,給予人的快樂是一種天國的而非人間所有的快樂”,而旅游審美愉悅也是旅游體驗的基本目標,盡管“并非所有旅游者都能自覺地追求這種體驗,也并非每一個旅游者都把這種體驗視作旅游體驗的唯一內容”[8]240。對于旅游世俗愉悅的理解,該書認為“這種愉悅建立在對感知對象功利性認識的基礎上,通常通過視聽感官以外的其他感官來獲得,是人生的通常愉悅形式。……都是與世俗人生相伴隨的愉悅情感”,并總結世俗愉悅的特點“是憑借視聽以外的某種單一的低級感官所獲得的愉悅(這種愉悅并非是低級的)。……這種愉悅往往不與精神境界相貫通,僅停留在直接的水平上。……可能在很大程度上源自人作為動物這一根本的規定性”[8]242。
按照《基礎旅游學》(第三版)對旅游愉悅的闡述可以得知,愉悅對于旅游這一人類活動具有本質規定性,關于“二元論”的解釋也囊括了旅游過程中旅游者所有的愉悅,書中所述“審美愉悅”可以理解為“精英愉悅”,而“世俗愉悅”可以理解為“草根愉悅”,筆者也十分贊同,但美中不足的是有關“審美”這一名詞的疏漏。審美一詞歸屬于美學,美學中對審美的理解主要包括兩個部分,即“高雅”與“通俗”[23]。一般認為,高雅的審美需要較高的文化素養和審美趣味,具有嚴肅、典雅、純正的特點,顯示出較高的文化品位;而通俗的審美則指產生于民間,流傳于基層人民群眾生活之中,不需要很高的文化素養和審美情趣,具有原生態、日常化的特點;二者之間的關系如同國粹“京劇”和東北“二人轉”。此外,美學界認為,審美不止是“精英們”的審美,“草根們”也有審美意識,擁有一定的審美能力,只是審美能力的高低有所不同,“世俗愉悅”也相應地屬于“審美愉悅”的范疇之內。因此,將旅游愉悅劃分為高雅愉悅和通俗愉悅似乎更為科學,也可避免不必要的誤解。
2.相關學科的旅游愉悅性認識
文學方面,第三屆世界華文旅游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可以說是一次文學界關于旅游愉悅的系統論述,不管是余秋雨的“苦旅”,還是少君的“樂旅”,都可歸入“行走的愉悅”主題[24]。會議對普通人及文人的旅游愉悅都作出了論述,但單就論文總量而言,文人的旅游愉悅或者是文人進行旅游文學創作的愉悅顯然是論述的重點,文人都具有較高的文化素養、較高的審美情趣,他們的苦旅和樂旅都屬前文劃分的“高雅旅游愉悅”。
宗教方面,戴繼誠等[25]在宗教旅游的研究中對旅游愉悅性做了相關論述,認為宗教旅游愉悅是人們在對宗教倡導的真善美的追求過程中獲得的,并將之稱為身心的愉悅甚至是靈魂的洗禮。文中還論述到信眾的朝圣之旅,與一般意義的輕松舒適的旅游不同,朝圣之旅的路途越是遙遠、條件越是艱苦、環境越是惡劣,信眾從中獲得的心理愉悅反而越高,他們的論述從精神、信仰的角度解釋了旅游愉悅的產生過程,這恰恰也是質疑旅游愉悅性的學者對它不能解釋的現象。
哲學角度,樊友猛系統總結了儒家和道家哲學對旅游愉悅樸素的哲學思考。概括來看,外在感官的運用、身體的參與和內在情感的滲透都是孔、莊所注重的旅游體驗方式。儒家按照歷構、臨構和預構三個層次步步推進、發展升華,而道家體驗的心理之流更為濃厚,主要表現為由低級感官到高級情感至精神層次的飛騰,由靜到動再到靜的發展[26]27-35,體驗層次逐級拔高,實現主體由“忘物”到“以物觀物”再到“物化”的提升。儒、道兩家所倡導的游學可以說是這種逐層上升的哲學思想在旅游中的應用,由物我的異質同構上升為物我合一③,最終得到旅游的愉悅。
文學、宗教和哲學對旅游愉悅的認識均有各自的獨到之處,他們從自身的學科特點出發來發表自己對旅游愉悅的見解。概括而言,每個學科對旅游愉悅的論述都有所側重,各學科都提到了旅游愉悅的深層次機理,但卻都淺嘗輒止,亦或是關注不夠,側重點、學科范式的不同也為人們之間順暢溝通帶來了困難,也就難以系統理解旅游愉悅的本質性。
1.旅游愉悅性之美學詮釋
愉悅的產生,從美學來看,是因為人們有了欣賞美的意識。中國美學史認為,美是結合善、藝術和現實生活產生的,西方世界則主要從精神、客觀事實、物質屬性和社會生活認識美的產生[27]16-53。美分為喜劇美和悲劇美,喜劇的美容易理解,不再贅述,本文重點介紹悲劇美,以回應體驗悲劇的旅游活動是否具有愉悅性的爭議。
美學對悲劇的關照絲毫不亞于喜劇,西方美學尤甚,亞里士多德贊賞悲劇美為崇高的詩[28]74。悲劇的美,主要表現在某些歷史發展的必然挫折、重大災難等等,悲劇對人們的感染經常以莊重肅穆的形式震撼人心,悲劇給人的感覺與喜劇完全不同,喜劇中的美是受到保護的,而悲劇的美卻受到丑惡的摧殘和壓抑,所以人們在欣賞喜劇時用笑來宣泄情感,欣賞悲劇時用肅穆甚至是哭泣來慰藉。悲劇帶給人的是特殊的情感,楊辛將其稱為痛苦的審美愉悅[27]16-53。而欣賞悲劇的作用,則在于使人認識到實現理想或尋求幸福的道路上充滿著曲折,付出的代價是慘痛的甚至是生命;同時在此過程中人們的堅貞不屈也是悲劇審美的魅力所在,正是通過對悲劇的審美,才更加激勵當代人能夠珍惜今天的美好生活。而喜劇和悲劇是辨證的統一,悲劇的審美愉悅和積極意義也正在于此。
美學對愉悅的詮釋大抵如此,旅游過程必然伴隨著旅游者對美的欣賞[29]。盡管并非所有人都能自覺追求這種體驗[8]244,但審美體驗總是貫穿于旅游活動之中,旅游者對目的地風土人情的好奇、對名山大川的贊嘆、對地方建筑的癡迷,都是其審美表現。而旅游者的審美是愉悅產生的重要源頭,旅游者面對名山大川、秀美風景的愉悅之情正來自于此。除此以外,一些丑的、惡的客觀物質存在也是旅游者審美的外在依托,旅游者對它們的審美所獲得的愉悅,正類似于美學中對悲劇的審美愉悅一樣。比如旅游者參觀戰爭遺址、南京大屠殺紀念館、地震遺址等等一些紀念或曾經上演悲劇的目的地所獲得的愉悅,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說,是崇高的,相關的實證研究也證實了這一點[30]285-330[31-32]。李敏等通過對震后赴汶川的旅游者研究發現國民在災區旅游并非貪圖低級的感官沖擊,更多是出于一種愛國情懷[33],這種情形恰恰對應于審美愉悅中的悲劇美。因此,無論旅游者是在常規旅游活動中的審美,還是特殊旅游活動中的審美,有審美意識即可獲得愉悅,而這種愉悅包括旅游者對喜劇和悲劇的審美。
2.旅游愉悅性之心理學詮釋
心理學認為,愉悅的產生在于心理需要的滿足。從心理過程來看,人們的心理需要最先產生,需要催發動機,而動機導致行為,行為帶來需要的滿足,滿足使人愉悅。
旅游活動的發生,戴恩(Dann)認為,它是受心理內驅力和外引力共同作用的結果[13]。向更深處挖掘,謝彥君將其認定為個人心理狀態與其所處的自然及社會環境之間的差異,是旅游者的心態與現實經驗之間的差異[34];后來他又將之明確為一種心理匱乏,旅游是彌補心理匱乏的一種補償手段[8]178-179。對于旅游需求產生的動機,較典型的有格雷(Gray)劃分的漫游癖(wanderlust)和戀物癖(sunlust)[35]165;康普頓(Crompton)劃分的逃避所感知的世俗環境、自我發現和自我估價、放松、顯其聲望、回歸、密切家族親屬關系、增進社會交往等七類動機[36];艾索-阿荷拉(Iso-Ahola)所識別的逃逸因素(escaping from daily routine)與逐本因素(seeking intrinsic rewards)[37]。除此以外,對于旅游動機的分類還有很多,但從列舉出的動機類型來看,無一不反映旅游者的旅游需要。也就是說,旅游活動從最初開始之時,就意味著旅游者對旅游活動存在某種心理需要,而旅游活動的完成也意味著此次旅游需要的滿足(至少是部分滿足),愉悅感也就隨之產生,實現了旅游的心理愉悅。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旅游愉悅的心理過程也是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在旅游者身上的體現。尤其是大眾旅游時代的旅游者,在社會、經濟、信息大發展的背景下,此時人們心中已經不再僅僅惦記著低層次的生理需求④。現代社會極大的物質豐富使人們的需求從基本的生理需求發展到精神需求,由物質匱乏變為精神匱乏,這種心理匱乏催促著人們采取一些行動來彌補,旅游活動就是其中之一。不管是對應于需求層次理論的高層次需求,還是對應于上述動機的滿足,其最終目的,都在于滿足人們的旅游需要。簡言之,人們的旅游需要得到滿足,而滿足帶來了愉悅情感。
3.旅游愉悅性之生理學詮釋
人們生理愉悅的產生,主要在于肌體運動為身體帶來的舒暢感覺,這些生理感覺則以人類作為動物本性的基本感官的知覺為基礎(如視、聽、觸、味、嗅等)。視覺是人類感知外界最為直接的知覺,無論是幽靜的山谷或律動的溪流、高大的山川或小巧的園林、繁華的都市或荒涼的廢墟,都能被視覺捕捉、記憶并比對已有經驗進行評判,進而產生視覺愉悅;聽覺是人類與外界交流的另一重要感覺,嘈雜的噪音令人心生煩躁、婉轉的鳥鳴令人心情愉悅,不同音頻音色音調音階的聲音,是聽覺愉悅產生的基礎;觸覺所產生的愉悅是不同材質的物質與人體摩擦所產生的,細膩的沙灘、溫暖的陽光、清爽的涼風等等都是產生觸覺愉悅的手段;味覺所產生的愉悅在于酸、甜、苦、辣、咸五味之間的協調,這種協調為人們的味蕾提供了滿足,而滿足為人們帶來了生理愉悅;嗅覺是另一種能夠帶來生理愉悅的感覺,飄香的食物、清香的泥土、芬芳的鮮花等等都能使人們產生相應的生理愉悅。在旅游活動的開展過程中,人類的五類基本感官知覺所帶來的愉悅也包括在內,旅游者追逐雄奇險峻靜謐秀幽,追逐獨特,追逐美食,也正是因為旅游能夠為其帶來生理愉悅。
與此同時,旅游過程也需要人們不斷地穿梭于旅游吸引物之間,人們的肌肉與骨骼始終保持著有機運動,帶來生理的快感,從而使人們在旅游過程中產生愉悅感。這種由旅游活動所帶來的生理愉悅在一些看似帶有自虐傾向的旅游活動中體現得淋漓盡致。比如徒步穿越這種勞心勞力甚至會有生命危險的旅游活動。普通人理解不了為什么還有那么多的愛好者,其實這類旅游活動歸根結底在于參與者通過類似的極限活動對自己生理極限的挑戰,每一次的旅游活動結束都是自己生理極限的一次提升,而由此帶來的生理愉悅也隨之產生。
四旅游愉悅性之本質性
本文所認為的愉悅性是旅游的本質屬性,不在于旅游本身與愉悅的直接關系,而在于旅游活動的進行必然能夠催生旅游者的愉悅情感。通過引入美學、心理學和生理學等學科對愉悅的詮釋,本文認為,旅游活動中必然會穿插著審美、需求滿足與感官刺激,美學的審美(包括喜劇美和悲劇美)、心理學的需求滿足(需要-動機-行為-滿足)和生理學的感官刺激(視、聽、觸、味、嗅與肌體暢爽)都是旅游愉悅產生的重要原因。其中,美學主要用于表述客觀物質存在對旅游愉悅產生的意義;心理學主要用于表述旅游者內部產生愉悅的心理過程;而生理學的旅游愉悅相對而言更多的是旅游活動借以完成的肌體功能。它們貫穿整個旅游活動,這是旅游愉悅性的立論基礎。
旅游愉悅是一種符合漢語表述習慣的因果型表達,旅游是因,愉悅是果,在學界審視旅游愉悅性之時容易忽略因果之間關聯的過程,旅游愉悅的完整表達應該是旅游-××-愉悅,這種忽略間接導致學界在接受概念時所產生的誤會。就愉悅產生的根源來說,它或是心理滿足,或是生理滿足,亦或是物質滿足,亦或是精神滿足,因此要準確理解旅游的愉悅性,關鍵在于重申旅游與愉悅這一對因果要素如何關聯。將本文前述的美學、心理學和生理學分析置于此框架之下,能夠得到一些新發現,“旅游-審美-愉悅”、“旅游-心理-愉悅”、“旅游-生理-愉悅”等等(如圖1所示),在現在的爭論中,學界重點關注的往往是模型兩端因果要素而忽略了過程要素,爭議在所難免。

圖1.旅游愉悅概念完整模型
五結論與討論
在總結相關研究的基礎上,本文所持旅游愉悅性的觀點,立足于旅游活動必然產生愉悅的論斷之上,強化了美學、心理學和生理學對愉悅的理解,為其他學科背景的旅游研究人員重新認識旅游愉悅性提供了較為全面的學理分析和論證,認為不應當將旅游愉悅僅僅理解為由低級感官刺激所獲得的愉悅(但并不意味著這種通俗愉悅是低級的)。本文分析認為,所謂旅游愉悅性,不止由低級感官刺激產生,還包括旅游者高級的心理需求;不止包括對喜劇的審美(通常意義所理解的審美),還包括對悲劇的審美(也即審丑,從美學來看,審丑也是審美的一種);不止包括通俗愉悅,還包括高雅愉悅。旅游愉悅中的低級刺激與高級需求、喜劇美與悲劇美、通俗愉悅與高雅愉悅是辯證統一的關系,不可孤立審視。
愉悅本身是個復雜的概念,旅游也是種復雜的人類活動,二者疊加起來則更為復雜[7]137-148[38]。對于旅游愉悅的產生,本文從美學、心理學和生理學的角度對其進行了闡釋,拓寬了已有研究只在審美領域探討旅游愉悅性的空間,尋找到了新的資料和學科理論證明旅游所具有愉悅的本質性。經過分析,本文認為,旅游的愉悅性是可以肯定的,愉悅作為旅游的本質屬性也是名正言順的。而學界為何會對旅游愉悅產生懷疑,值得思考,在考察旅游愉悅質疑的過程中,也折射出旅游學研究正在經歷學科向成熟發展的一些必然現象,本文試做討論如下。
1.警惕斯諾命題的驗證
斯諾命題最初是用于表述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之間的差異,但隨著科學研究的不斷發展,視角越來越深入、越來越細化,此時學界關注的往往是分割而得的科學,似乎遺忘了對于整體的系統的認識。旅游學科是一個年輕學科,它的發展需要依托于學科交叉所提供的豐富營養,但與此同時,必須警惕斯諾命題在旅游學科的驗證。除旅游愉悅性外,還有一些飽受爭議的概念或理論,例如“文化旅游”和“旅游文化”的混用等等,這都是學科交叉特性為旅游學發展所帶來的副產品,也是旅游學界需要警惕的現象,旅游學的發展需要有效規避這一類資源內耗,集中精力推動旅游學向前發展。
2.學科涉獵將更加廣泛
一方面,對旅游學研究而言,旅游活動日趨復雜化,勢必會聯合更多學科知識展開旅游研究。學界曾對旅游學歸屬于自然科學還是人文科學有過爭論,只是這種爭論在最后不了了之。就旅游學研究對象而言,現象是基礎[7]10,旅游現象的復雜性也有目共睹,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旅游學研究對象會更加復雜,也就決定了旅游學的學科觸角將會伸向更多的既有學科。另一方面,對旅游研究人員而言,研究對象的復雜性也決定了研究人員自身的知識儲備要具有豐富性、多樣性的特點。這種特點自然會要求研究人員涉獵更多的學科,了解不同學科知識在旅游學研究中的應用。而研究人員學科涉獵廣泛,也恰恰是規避斯諾命題的關鍵所在。
3.研究展望
回顧旅游愉悅性所受到的誤解,往往是由于反對者將視角固定在了低級感官沖擊所帶來的愉悅,忽略了旅游者的高級心理需求,重視對喜劇審美所帶來的旅游愉悅,否定悲劇審美的旅游愉悅,關于通俗旅游愉悅的研究較多,而關于高雅旅游愉悅的研究較少,這是未來旅游愉悅研究需要重視的方向,也是夯實旅游愉悅性論斷的理論基礎。另一方面,已有成果也多是關注與旅游由審美帶來的愉悅性,而對于旅游者的心理愉悅以及生理愉悅等方面的研究缺乏,更鮮有實證研究。
注釋:
①本節所指旅游愉悅性并非旅游產生愉悅的過程,而是這一名詞的產生、發展過程。
②這種愉悅最典型的外在表現就是旅游者會哈哈大笑。
③西方人本主義心理學對此也有類似認識,稱之為“巔峰體驗”(peak experience)。
④雖然也有一些諸如美食旅游等追逐低層次感官滿足的活動,但這與人類最初的生理需求已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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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鐘秋波]
Re-thinking of Tourism Pleasure
ZHANG Gao-jun, WU Jin-feng
(College of Tourism and Environment,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Shaanxi 710119, China)
Abstract:Pleasure was once taken as an essential attribute of tourism, however, it was questioned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ourism. It is necessary to discuss the question in order to promote the fundamental theoretical development of tourism. Tourism pleasure relies on tourism activity itself which contains aesthetic activity (no matter beauty or ugly appreciation, comedy or tragedy), psychological satisfaction (need—motivation—behavior—satisfaction) and physiology flow (including sensory stimuli and body movement), which can surely bring pleasure to tourists. Tourism pleasure means not only lower sensory stimuli of having fun, but also higher psychological need of being joyful. It appreciates not only comedy which is commonly known as beauty but also tragedy which is known as ugly; it refers to both popular pleasure and elegant pleasure. All of those elements coexist in dialectical unity so that one cannot view them unilaterally.
Key words:tourism pleasure; tourism experience; Snow’s proportion; tourism study
作者簡介:張高軍(1988—),男,河南開封人,陜西師范大學旅游與環境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旅游市場營銷;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距離對旅游目的地形象的影響:西安與杭州的對比研究”(41371497)、“社交媒體下游客情感-滿意度時空分異及機制研究”(41571135);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項目“不同地域文化群體的目的地形象感知差異研究”(GK201504014)。
收稿日期:2015-04-10
中圖分類號:F59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5315(2016)01-005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