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引產變早產，“不該來的孩子”誰之過

欣燕

渴望添丁的一家人，剛忍痛放棄“問題”胎兒，就經歷了引產失敗的意外，而繼續等待引產的過程中，嬰兒卻喜降人間。面對“死里逃生”的骨肉，他們再次選擇放棄。放棄背后，究竟是怎樣難以言說的痛？

“投票吧！我贊成引產！”“我……我也同意！”2015年7月中旬的一天，江蘇淮安的徐世軍家里，一場嚴肅而沉重的家庭會議正在召開。

就在兩天前，徐世軍的兒媳高蕓在江蘇省人民醫院進行產檢時，被告知“胎兒宮內發育遲緩，近遠期神經系統等各種并發癥均可能發生”。兒子徐文松蒙了，當即打電話回家。電話里，徐世軍和妻子陳天娥連連嘆氣，高蕓和徐文松的心也是一團亂麻……

2014年11月，23歲的高蕓查出懷孕后，就差被徐家人“供”起來伺候了——除了上班，她身邊隨時有人貼身陪伴，生活起居樣樣照顧周到。

“這是咱家的寶貝，必須確保萬無一失！”丈夫徐文松這樣說也這么做了，短短數月里，他帶著妻子先后做了26次產檢。謝天謝地，一切無恙！可正當全家人都在期待8月底預產期到來之時，7月第二周的這次產檢，省醫院卻給出如此讓他們愕然的診斷！

小夫妻倆渾渾噩噩地從醫院回到家，徐文松當即表態：“這孩子不能要！”陳天娥欲言又止，只是默默抹淚。那兩天，整個徐家都彌漫在悲傷的氣氛中。終于，全家人在家庭會議上痛下決定：去醫院引產！

2015年7月24日，徐文松和高蕓雙雙請假，回到老家淮安市車橋鎮，準備在車橋鎮中心衛生院引產。沒想到，醫生以宮內注射的方式給高蕓進行引產，卻因她羊水過少，穿刺兩次都以失敗告終。由于醫療條件有限，醫生當即建議高蕓轉院治療。

當晚，高蕓在全家人陪伴下來到淮安市第一人民醫院，并向接診醫生要求盡快引產。醫生了解她此前的就診情況后，安排她住進病房，稱要先觀察一下。可就在之后的48小時內，事情竟發生了驚人逆轉！

7月26日下午2時許，高蕓突然出現破水癥狀。接著，她竟通過自然分娩的方式，早產下一個體重不足4斤的男嬰。由于早產兒體溫調節功能尚不健全，多項器官功能還未發育完全，加上體重不足，嬰兒一出生就被送進新生兒病房的溫箱內進行觀察。

一見到溫箱里的孩子，徐世軍呆住了，質疑道：“我們是來引產的，孩子怎么活了？”醫生解釋稱：“引產只是提前結束妊娠過程，不是說引產出來就是死嬰。科學上，28周后的孩子存活可能性很大。”盯著那嬰兒許久，徐世軍和陳天娥才默默地離開。

一周后，醫院對孩子進行了磁共振等多項檢查，結果顯示一切正常。然而，徐家人只是將高蕓接出院，卻不顧醫生勸阻，執意將孩子留在了醫院！

在醫護人員精心照料下，孩子體重很快達到10斤，達到出院標準。可在醫院和徐家的交涉中，徐世軍一口咬定：“我們就是怕孩子不健康，才來你醫院引產。結果你們竟讓孩子生了下來，這是你醫院的過錯，你們要對孩子負責！除非你們找來第三方鑒定，確定孩子將來沒任何問題，我們才能考慮其他事情。”醫院方面卻認為，為確保母體安全，產婦在引產失敗后需觀察72小時，確定無腹痛后方能再次進行引產，所以他們本身沒有任何違規行為，也沒有義務為孩子做鑒定，況且，也沒有任何一家醫療機構能鑒定出孩子將來是否會存在健康方面的隱患。談判無果后，徐世軍拂袖而去。醫院的醫護人員只好充當起了孩子的臨時爸媽，還給孩子起名為“丟丟”，并輪流照顧起他的生活起居。

四個月后，丟丟的體重已達14斤，白白胖胖的他長成了萌娃。隨著丟丟逐漸長大，醫護人員們卻越發憂心忡忡。丟丟的心理關愛和輔食添加在她們承擔的繁重工作之下，越來越難以顧及。她們更強烈地感受到：“對于丟丟而言，母愛無可代替！”

出于多方面考慮，2015年10月，淮安市第一人民醫院以醫療合同糾紛，向淮安市淮安區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要求徐文松和高蕓夫婦倆承擔起丟丟的法律撫養義務，并賠付醫院的醫療費、護理費，以及孩子幾個月來的生活費共計一萬九千余元。

淮安區人民法院的法官接到訴訟請求后，第一時間聯系到負責與醫院交涉的徐世軍。“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誰不到萬不得已會忍心放棄？咱都為人父母，您要有難處，請您告訴我！”法官苦口婆心道。

徐世軍猶豫再三，帶著法官走進家中院落，來到位于一樓一處偏窄的房間門口。房門上掛著一把大鎖，他深深嘆了口氣，嫻熟地打開鎖，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男子走出來，他的行動和外貌明顯有些異于常人。

“您看吧，這就是我家的難處！這27年來，我們徐家真的很苦……”徐世軍一字一句道。原來，被鎖在逼仄小屋內的年輕男子，正是他那27歲的大兒子徐文遠。6個月時，徐文遠因故造成腦外傷，成了個腦癱孩子。當年，他們也想到過放棄，公園里、巷子口都留下過孩子的孤獨身影，夫婦倆最終還是把襁褓里的孩子抱了回來。“認命吧！”兩人相擁而泣。

三年后，小兒子徐文松的到來短暫稀釋了家中的悲傷，可接下來仍然是漫不見天日的煎熬歲月。20多年來，徐世軍夫婦倆帶著大兒子斷斷續續求醫，由于治療不系統，徐文遠的腦癱還逐漸引發出癲癇癥狀，家里也變得負債累累。面對生活無法自理的大兒子，夫婦倆也只能傾盡全力地呵護，24小時伺候他吃喝拉撒，而放任小兒子徐文松如野草般長大。

徐文遠成年后，癲癇的后遺癥逐漸顯露，每每發病就出現暴力傾向，無端地會對周圍人拳打腳踢，他們自己更沒少挨過大兒子的鐵拳。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大兒子惹是生非，百般無奈下，夫妻倆只能忍痛將他終日禁錮在這三尺小屋內。平日里，夫婦倆也是20多年如一日地伺候他三餐喂食、端屎擦尿，寸步難離。

于是，27載的心理陰影讓他們除了悉心照顧懷孕兒媳外，更關注她腹中胎兒。徐文松也感同身受，所以在父母堅持放棄“問題”胎兒之時，他堅決表示了支持，誰料到孩子竟陰差陽錯地來到了這個世上。

“說實話，自己家的小孩誰不想要啊？可我們累了也苦了一輩子，不想我們的孩子將來也走上跟我們一樣的道路啊！”徐世軍說著，抹了一把老淚。

在他看來，兒媳住進淮安市第一人民醫院后，醫生在長達48小時內未采取任何醫療措施，才直接導致孩子出生。至于醫院所說的“72小時觀察期”，他覺得醫院也并未完全盡到告知義務。本要引產的孩子降臨人世，中間為引產還注射了藥物，想起他和老伴多年的悲劇或許將在兒子身上重演，他們無法接受。

對此，法官耐心又嚴肅地說道：“你們曾經的悲劇值得同情，但哪怕醫院真有過錯，撫養義務都是徐文松和高蕓所必須履行的，否則還可能會構成犯罪。而且，你們能安心看著親生骨肉被棄醫院，受盡凄涼之苦？”徐世軍沉默再三，表態將重新考慮此事。

很快，丟丟的遭遇引發了熱心人和社會公益人士的關注。位于上海的國際和平婦幼保健院獲知此事后，也主動提出愿為丟丟進行全面身體檢查。

接到消息后，徐家人來到了淮安市第一人民醫院。一見到搖籃中的丟丟，高蕓和陳天娥熱淚盈眶，徐世軍父子的眼神也是一刻不離。丟丟撲閃著大眼睛，一直“咯咯”地笑個不停。“多可愛的寶貝啊！你們還忍心放棄他嗎？”法官問道。“不，我要帶丟丟回家！”高蕓說道。“咱接丟丟回家！”徐世軍拍板道。

緊接著，全家人帶著丟丟來到上海體檢。一周后，醫院證實丟丟從出生至今，各項生長發育指標正常，身體非常健康！徐家人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從上海回來后，丟丟就再也不是那個被丟棄的孩子了。徐文松也主動到醫院補齊了丟丟的醫療和護理費用，并就醫院上下對丟丟的付出表示了由衷感謝。

2015年11月4日，淮安市第一人民醫院向法院撤回訴訟。世間終于少了一個可憐的遺棄兒，而多了一個幸福的孩子。

（文中人物為化名。）

編輯/魯 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