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寒衣節·書信與父親

王英林

孟冬寒衣節·書信與父親

王英林

王英林

遼寧大學漢語言文學本科畢業，高中語文高級教師。遼寧省散文學會常務理事、副秘書長，《遼海散文》副主編。發表文章百余篇，出版十余本書。2016年獲沈陽市 “書香家庭”榮譽稱號。

敬愛的父親：

您在“后世”里面好吧！

“立冬交十月”，寒衣節到了！陽間的寒風已砭人肌骨，不知您在“后世”里面也感到寒冷了嗎？按照中華民族的傳統習俗，您的兒女當給您送寒衣呀。可我想，要送寒衣，就送給那些饑寒交迫的人，您就應該能感受到溫暖吧；我要書寫此信，誠愿您的在天之靈能看到我對您的感恩、感佩和思念之情。

爸，我永遠也忘不了您對我們的慈愛。您的慈愛是那樣無微不至、無怨無悔。您還記得嗎？1971年的夏天，那時，我剛10周歲。您帶我步行去遼寧中醫看病，當時我們在中街大舞臺附近住，而遼寧中醫在遙遠的北陵附近。我知道家里貧困（那時，我家7口人，父親每月57.50元的工資，母親沒工作，大哥下鄉，二哥、姐、我和小弟在念書），您不舍得花錢坐車，就一路一會兒背著我，一會兒領著我向遼寧中醫走去。路上，烈日炎炎，我口干舌燥，嚷著口渴了。您安慰我說：“兒子堅持一下，一會就到了。”恰巧，這時路邊一個商店門前賣西瓜，我便嚷著要吃西瓜。您將我放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西瓜，說了聲：“好吧，爸給你買西瓜。”您走過去，買來一塊西瓜，拿給我吃。看著您用舌頭舔著干裂的嘴唇，我問：“爸，您吃嗎？”您搖了搖頭說：“我不渴，你吃吧。”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看著我吃西瓜的樣子，您笑著說：“慢點吃，別著急，沒人和你搶。”——我真是“混蛋”！您怎能不渴呢，您是不舍得吃，讓我多吃啊！現在想來，我在悔恨的同時，又為您的慈愛而熱淚盈眶！

爸，您對我的影響是深遠的。1973年春天的一個晚上，您同我嘮嗑，嘮著嘮著，您竟談起了文學，給我講起了《桃花源記》，您邊背邊講，您背的“……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是那樣動聽，您講解的內容是那樣生動。當時，我聽得如癡如醉，感覺古文太美妙了，古人太能想象了，您太了不起了！講罷，您又教我下象棋，可家里沒有象棋。您從箱子里拿出一袋白色的瓶蓋，到廚房的旮旯處取來紅色和黑色的油漆，在抽屜里找出毛筆，在瓶蓋上書寫了將、士、相、車、馬、炮……您的字寫得真好，像印的一樣。您說，您寫的是“柳公權”……從那時起，我便喜歡上了文學，也喜歡上了書法；而那天晚上的情景，也成了我永存的記憶!

您在利益面前不僅不爭不搶，而且做到了謙讓。這讓我由衷地感佩。記得那是1980年，我去您單位找您，在工廠大門里左側的黑板上貼著您寫的一份“布告”：本次漲百分之三工資，我讓給車間的某某同志。看罷，我很不理解：單位很多年都沒給大家漲工資了，您身為單位的技術質量負責人，而且工作又很出色，給您漲這份工資是理所當然、無可非議的呀，為什么要讓呢？況且我家也不富裕，對這份工資也很需要啊。我真的不理解！見到您后，我問原因。您對我說：“這次漲工資，單位只給幾個人漲，雖然有你爸，但我知道鍛造車間的你某某叔，干的是臟累差，而且表現得很好，家里又很困難。我應該讓給他。現在你大哥結婚了，你二哥和你姐也工作了，只有你和你弟弟在念書，我家現在條件比原來好多了。況且你爸是黨員呀，應該‘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啊。”聽了您的話，當時我無語；如今想來，您真是高風亮節，您是真正的共產黨員！

爸，您對別人總是慷慨大方，而對自己卻總是節儉，甚至有些吝嗇。1982年秋季的一天，我家門前站著一個人。當時，我家住的是平房。打開門，只見一位60左右歲的老人站在我面前，他頭發和胡須都有些花白，但很干凈。他說，他是回族，途經沈陽，遇到了困難，經打聽我家是回族，特來討口飯吃。這時，您從屋里出來，二話沒說，就將那位回族老者讓進了屋，還稱他為大哥，讓我母親趕緊給他做飯。

飯間，您還同他親熱交談，并噓寒問暖。此時此景，我感到我家的秋天一點兒都不蕭瑟，反而覺得是那般溫暖和蔥蘢。那位回族老者走時，您還送給他5元錢。5元錢啊，今天不算啥，可那時是不小的數目啊！玉米面9分一斤，大米1角7分5一斤，白面1角8分5一斤；如果下飯店，來碗打鹵面，或來碗米飯和一盤甘藍炒粉也就2角錢。爸，您真舍得！可您卻對我們說：“人出門在外不容易，特別是我們回族在外就更不容易了。你要記住，當別人需要你幫忙時，千萬不要拒絕，要盡可能地幫助。”當時，我答應著，心想您真善良、真慷慨！

記得1983年的冬天，我老姨到我家來，說我三舅（叔伯親的）家里很困難，在這冬天里趕大車，連個棉大衣都沒有，整天凍得哆里哆嗦的。您聽罷，立即讓我媽到箱子里找出您那從不舍得穿的新的棉大衣，交給了我老姨，讓她帶回老家，送給我三舅。后來聽說，當三舅穿上那棉大衣時，他流著眼淚說：“姐夫家也不富裕呀，他還想著我，謝謝姐夫，謝謝姐夫！”

在我的記憶中，您穿的衣服、褲子和鞋，大多是舊的，有的還是20世紀50年代的，但您穿的那些衣服、褲子和鞋都是補得平整、洗得潔凈、刷得干凈的。其實，我們兒女給您買了好多新衣服和新鞋，可您總不舍得穿。我真是為您遺憾！2011年5月，您出門買菜，不小心摔斷了腿骨。這一來，您就行動不便，后來就臥床不起了。那天，我當班（父親行動不便后，我們哥五個編班照顧）侍奉您，發現您的襯褲左一塊補丁、右一塊補丁的，就打趣說：“爸，您學雷鋒呢，真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啊！”說罷，我趕緊去商店給您買了兩件襯褲。拿回家，我讓您看看怎么樣，您看了看襯褲，不僅沒表揚我，還說我亂花錢，還說柜里有襯褲。我打開柜門一看，嘿，真有，好幾件呢。于是我一邊埋怨您，一邊強硬地給您換上了新襯褲。這時，您的眼角流出了淚水，可能是怕我看見，趕緊又將頭扭向了里面。爸，您如此節儉，是不是對自己太苛刻了？爸，我真的佩服您！

2014年8月14日 （農歷甲午年七月十九）21點45分，您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淚流滿面，悲痛欲絕，幾日來，茶飯不思，總是想您生前對我的哺育、關愛和教導。在整理您的遺物時，發現您有那么多的新衣服和褲子，還有新皮鞋。我們只好將其打了兩大包，送給了老家的親戚。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您的遺愿？可又一想，憑您的品格，應該是！

爸，今天是“寒衣節”，寫這封信，我既要表達我們兒女對您的思念、感恩、感佩，也要向您稟告將傳承您的美德，并教育您的孫輩和重孫們將其發揚光大！

遙祝

冬安！

三兒：英林

丙申年十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