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頭之歌（組詩）

雪舟

午后

我背對著午后的窗戶

坐在一張書桌前

窗外的杏樹和椿樹

可以看到我的背影

落葉有枝條的牽掛

而我需要它的饋贈

去年今日已經降雪了

細雪如白描

勾勒枝條散亂的往事

陪伴我隱居在可疑的中年

我正在讀阿赫瑪托娃的詩篇

俄羅斯的原野已被白雪覆蓋

此刻，有沒有一群年輕人

在紅彤彤的爐火旁

齊聲朗讀

“認出時代悲傷的預言”

那出現在《黃昏集》《念珠集》《白鳥集》

飛越萬水千山的鳥群

像我的愛人

將在暮色里抵達

車過六盤山

彎道向往坦途

白云安慰群山

仿佛在修改我們陡峭的內心

沿著山體嵯峨的邊緣

似乎要擺脫因盤旋而上

造成的不安

當車行駛到半山腰

一路隨行的山路

被山谷吸收

擔心我們誤入歧途

唯有金黃的落葉松林

傾心于滿目秋山

有一雙巨手

開啟山谷的眼簾

等我們真正進入

隧道便合住

動蕩不已的故事

有多少人沉默

有多少人的思緒

被渾圓的山脊線

牽遠，秋天的六盤山

正在詮釋寥闊

流逝的綿延

鏡子

光線，降臨人間

一直在尋找自己的蹤跡

它看到的事物

并不因此改變初衷

有時，會用顏色回報

有時，照不到內心的亮光

成為鏡子

它一直在等待

前來探視它的人

如果那人遲遲沒有出現

它只會流露懷疑的光芒

在塵埃里佯裝入睡

一面鏡子

在黑暗中醒來

它感覺月色向自己挪動

它想奪門而出

找到月亮悔過自新的

秘密

一面鏡子，會是時間的影子

追隨來臨和消隱

它畢生的記憶

是站在亮處

讓黑暗無處藏身

夜 雪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白居易《夜雪》

山林，高出空闊的黑夜

或者，低頭向北風一夜的灌木林

寅時是安靜的，但沒有安心的河谷

在季節賜予的沉靜里，終究會入眠

懸崖，制造絕壁，欲阻止雪轟鳴的腳步

巖石選擇避險，它愿意包藏禍心

江湖再險，也終會在雪里

無處藏身

何況，藉一根根苦竹的心

抵萬古愁。詩人不是先知

竹子，是替人受苦的俠士

史籍，折損了多少竹林？

斷章取義的朝代

萬物都有致命的節結

竹子，心相通

一直自古代抵達，黑暗的今夜

可知雪事，有多重巒疊嶂的苦難

壓在書齋一盞昏黃的燭光里

而雪，像一位不肯留下的羈旅者

在奔波的群山，行吟般

傳遞翠竹的聲音

它要復活聲音的宮殿

雪事

六盤山上落雪了。從現在開始

雪，像一個認識你的人，陌生的用眼光看著你

在遠處，在太陽光下也不肯消融

它和冷且靜的風商量好了，整個冬天

都會看著你。你看見它的時候

它會來到你腳下，你每天散步經過的樹上

它潛伏在松樹、遼東櫟和低矮的灌木叢

你在夜里睡去，它在窗外撲打門和墻

天亮時，雪安靜地跑到曠野，山林，村落

它要用整個冬天，和你混熟

它究竟要離開你。早年，一個和雪打交道的獵戶

在山林里消失了多年，村里人都說

有一個叫雪的人知道他的下落

雪，一直都是窮人的語言

有時，讓月色說出。有時

與河流結伴

十一月的峽谷

我是在昨夜的殘夢里，獨自出走的

沒有人攔住我。包括：轉到山巒后面的月亮

它白晃晃的模樣，像我蒼白的往事

頭戴白雪，綻放渾身血珍珠的沙棘樹

是你喊啞的嗓音

一條河臥在巖石與荒草的內心

它用拐彎，留下殘缺的邊沿

我知道，松林，樺樹林，黃楊林，以及遍野的

林木都輸給了時間，風磨亮了斧子

誰攔住了枯萎對草木的喧囂

誰攔住了懸崖。我必將返回

在尚未結冰的湖邊，攔住

一條剛剛拐彎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