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的詩

唐毅，生于1964年4月，四川仁壽縣人，現供職于遂寧日報報業集團。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詩歌學會副會長。曾獲遂寧市文藝精品獎、四川省記者文學獎、《人民文學》散文獎、中國當代詩歌獎（創作獎）。著有散文集《崇麗之城》、長篇小說《荷花塘》等多部。

園林小擷

假山有時會給人以真

至少曾是山的部分

亭臺獨立高處，山水都是半遮半掩

半畝方塘還有類似枯荷

一棵柳、幾盞燈、千竿竹，還有葳蕤的桂

只是不見月上柳梢頭

但在這假山后面

會不會真的藏著一個相約的人呢

城里有蓮

湖居的蓮，掬起城市的落霞

是誰在唱那首《彩云歸》呢

曲未終，人也未散

他們就住在天邊的屋廈里

一片湖、一畹蓮、一首歌

是誰為這些蓮上了城市戶口

湖風鼓動荷風

魚從蓮葉東，又游到了蓮葉西

蝶舞

花是果的前身，蝶是夢的前身

一片葉子何以能知秋

夏天去得不遠，柳仍然綠著

蝴蝶的夢便是花朵的夢

我看到了涪水滋養的莖

所有的蕊都有一種向上的力量

雖然我是蝶或不是蝶

但蝶舞已千年，夢一直都在

翩若驚鴻

枯草與新草生成的家園

貪睡的芳鄰棲于江樹

我飛。是否也有一點像是驚鴻照影

一小塊水域瞬間生動起來

光陰清淺，飛翔或者棲息

我們都是一些來自宋詞的鷺

知道人間一切很美

憑水臨風，也只是增一抹亮色而已

情景

青梅樹下已有新的玩伴

竹馬被丟在一邊，可我不好意思再騎

正好你又從那里經過

一棵樹開枝散葉，成了一大片濃蔭

正好有少年騎著竹馬來

那是鄰家十歲的孩子和他剛認的妹妹

她的笑亦澀如青梅

此番情景再現，你會不會也想起什么

空碼頭

守望是我存世的唯一理由

孤帆已去，碧空依然如洗

關關睢鳩也不在河之洲

一堆亂石，就是我今天的寫照

但我還將繼續等待下去

即便過往的風只是捎來一句

海上還有船行

那么做一世空碼頭，我也愿意

在晚風里等

新月如鉤。暮色就要合圍

對岸華燈已初上

流云匯成的燕子，告訴你了嗎

我口袋里的船票都快揣舊了

和一只小船，在晚風里等

這一份安靜，雖然也彌足珍貴

但你得得的馬蹄

才是我最堪欣喜的一記佳音

漁歸

不見帆影，只一葉扁舟

我要駛向岸邊更深的青翠里

且停橈看這江山

天已向晚，就讓一羽浪花伴我回家吧

不見歲月，只一個背影

其實我的內心一直故事叢生

今天仍是頗有漁獲

就在江邊，我的解纜人正翹首以盼

大雪過境

還真沒想到，你的抵達

是一場大雪的抵達

千萬不要抖落了——風衣上的那幾朵雪花

我想那應該也是你的名字

一位衣冠似雪的女子

自冬天的樹下

走進一條寂寥的小巷，就像走進一空空的巢

空我為素裹銀裝的一個嘆號

無端

緣由安在？若有便不是無端了

沿一支小曲往回走

竹影交錯已不是唐朝那夜

僅一縷裊裊之熏香，似解一點舊事

懷揣一把錦瑟也好

聽過小樓一夜春雨，就讓這一羽一羽的音色

從小窗飛逸而出

讓窗外的人，自杏花天里走過

說過再見

但是，說過再見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真的再次相見

就像此番不期而遇

既無驚喜，當然也就無所謂突兀

有時，相見不如不見

那一定是想把再見裝扮得更隆重一些

就像白云和流水

每見一次，都有好多話可以說

十月

走進十月，我看到了飽滿

秋水、光粒、木葉……一陣緊似一陣的風

也不顯單薄

天空的空曠其實也是一種飽滿

我還觸摸到季節的骨骼

這個月份相對完整，已近似于年

一截不太長的尾巴

藏在雪里。而此后我將開始踏雪尋梅

看見

在一派蔚藍里看見紅

看見橙黃和綠紫，看見星月

江水渲染的動感

其實是靜謐，在城市的一隅鋪展

我不在橋上。但看見了風景

那一扇扇窗戶里的眼睛

想必也看見了

水邊一個常常提著鞋赤腳走路的人

簡

把那些竹片串成一塊

我將安之若素，甚至用上看家的本領

也曾讀韋編三絕

只是一覺醒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記是值得慶幸的

小篆、籀書、銘文……忘也是值得慶幸的

我還將其淡若簡

卻又分明聽到一一半記帛裂的聲音

陶

看到陶會想到漢抑或以前

一些疊起來的碗碟、茶具和壇

著粗布短衫的老窯工

吸著旱煙袋，不時在窯門前查看火候

簡單的陶曾經無處不在

儲種、釀酒、打水，祭祀甚至陪嫁

其表現最為完美的

莫過一幅《少女與陶罐》的畫

梓廬

一座平常的小院

該是若隱若現，像荷花時開時合

我也不知道惆悵的田園

有多少柳葉可以被婉轉成好聽的牧笛

但清茶和酒是一定有的

閑庭也有疏桐、蘋果、葫蘆或一樹梨

或是一位卷簾人

在雨后的早晨，告訴我海棠依舊

觀魚亭

是的，我們都不是魚

但我看見魚在塘中散步、飛翔或者嬉戲

就像上蒼看人間之種種

一切喜、一切悲，均各安天命

但我愿意看見所有平靜、歡喜

就像我常念蕓蕓眾生

遠離一切苦，一切處獲無礙，得一切安樂

就像一群鯽魚游過江塞

舊椅子

一把舊椅子擺在小店里

漆色有些斑駁，像是等我認領已久

幾乎沒有討價還價

丟失的小木塊，也被認為是殘缺之美

洗去風塵，才認出它真正的舊模樣

有過的交集就到前世了

那時我著一襲藍衫

課耕歸來，還得坐理家中的一些俗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