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放你的孤獨

◎ 耶雅億

安放你的孤獨

◎ 耶雅億

我爸去世后，我媽越來越不招人待見。

讓她帶孫子，她用 iPad做保姆，自己傻盯著電視機；讓她照顧后院，她澆水要不太多，要不太少，花草不得善終；她燒菜忽咸忽淡，記賬亂七八糟，屢將自己鎖在門外，將孫子忘在幼兒園……誰敢相信，媽媽退休前曾是高中的特級教師呢？我教她玩微信，陪她旅游，給她買健身器材，帶她找老玩伴，催她跳廣場舞……然而，這一切都無法讓她找回青春時代的光彩與熱情，她永遠是熱鬧場合的陌生人。雖然體檢結果正常，但她就是要放縱自己的情緒與智商，一路往癡呆的終點狂奔。

一日，我發現她在讀一本書——阿爾諾·蓋格爾寫的《流放的老國王》。這么傷感的書，怪不得她越看越低落！為了批判這一株“精神毒草”，我偷偷讀起來。

作者描寫自己的父親老去的過程，將罹患帕金森癥的父親比喻為一位流放的國王。熟悉的家庭環境對作者的父親來說變得越來越陌生，仿佛身處異鄉。他一心要回到自己記憶中的家，于是“不知所措地亂竄”，作者看到父親慢慢“變傻”，仿佛感到生命從他身上滲出。

讀到感人之處，我黯然神傷。這么久以來，我沒有真正理解父親去世對媽媽的打擊。我只會怪她不樂觀、不振作，卻從未從她的角度看待她的心緒、掙扎與無奈。

瀏覽完這本書，我走出我媽的臥室，她正在客廳看電視。像往常一樣，她看電視的眼神中散發著淡漠的霉味。我坐下來，同她聊起電視上的這位笑星，她支支吾吾地應對著我，敷衍著笑幾聲。看得出來，她對我今天反常的表現感到幾絲惶恐。自從父親走后，她變得越來越像個犯錯的小女孩，面對我時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感。或許是怕我嘮叨她吧，她借口說自己要燒飯了，就把我獨自撂在沙發上。

如果說衰老與孤獨是我媽必須面對的生命之潰敗，那么，我不該再要求她強顏歡笑，不該帶她去那些她完全無法融入的熱鬧環境，更不應該責怪她帶孩子和做家務不走心，如果她的心都不知道安放在何處，又如何談得上走心還是不走心呢？這時候，我想起過世的父親，父親生前總會在她燒飯的時候湊過去聊天。那時候，我媽嘴上對答如流，手上有條不紊。

我走進廚房，默默地打開她忘記打開的油煙機。我給她嘴里塞進一塊糖，微笑地看著她笨手笨腳地做事。廚房里很安靜，油煙機的聲音竟帶給我們默契的溫暖感。

我媽朝我笑笑，我也朝她笑笑，一種很幸福的感覺涌上心頭。“媽媽，愿我的理解能安放你的孤獨。”我在心里默默地說。（摘自《人生與伴侶》2015年第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