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岸的散文詩（兩章）

屠 岸

瞳 孔

幼小的時候，我愛看母親的瞳孔，那瞳孔里有一個孩子的臉，那就是我自己。

年輕的時候，我愛看愛人的瞳孔，那瞳孔里有一個青年的臉，那就是我自己。

母親瞳孔里的孩子常常笑，笑得那么傻氣。

愛人瞳孔里的青年也常常笑，笑得那么傻氣。

如今，我想再看母親的瞳孔，母親已經不在了。

如今，我想再看愛人的瞳孔，妻子已經衰老了。

我努力睜眼去看妻子的瞳孔，卻看不見任何人的面孔，因為我的眼睛已經昏花了。

有一個聲音說，何必睜眼呢？把眼睛閉上吧。

我閉上眼睛。

頓時，我看見了母親的瞳孔，那瞳孔里有一個孩子的笑臉，那就是我自己。

頓時，我看見了愛人的瞳孔，那瞳孔里有一個青年的笑臉，那就是我自己。

我看見母親的瞳孔對我笑，笑得那么慈祥。

我看見愛人的瞳孔對我笑，笑得那么美麗。

于是，我也笑了，笑得那么傻氣。

鏡 子

你宣稱：你最準確地反映存在；你摒棄一切虛假和偽飾，指出真實。

是這樣嗎？

我尋找朝東的方向。你指給我朝西的方向。

我尋找左邊的道路。你指給我右邊的道路。

我飛升，越飛越向高處。你告訴我，那是俯沖，越沖越向低處。

我向往天空。你說，天在地的里面。我撲向大地。你說，地在天的高處。

我追求遠。你告訴我，世界上只有深。我追求廣袤。你告訴我，廣袤只存在于方寸之中。

我熱戀自由。你說，來吧！最大的自由在這個框子里。

哦，你是最準確地反映存在，摒棄一切虛假和偽飾，指出真實的嗎？

也許——也許你是這樣的。

（選自中國當代散文詩精品選《冰涼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