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皇帝：有此皇后，人生無憾

余顯斌

戰爭是一種殘酷的游戲，和鮮血緊密聯系在一起。因此，憐香惜玉的純爺們兒總會扯著嗓子高喊一聲：“戰爭，讓女人走開。”可是，有的女人偏要赴湯蹈火，要給戰火硝煙增添一抹胭脂色，同時，也給女人增加一份傳奇、一份悲壯。前秦的毛皇后就是其中一個。

毛皇后是苻（fú）登的夫人。苻登是前秦皇族成員、苻堅的族孫，本來應該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不知他是運氣太好還是運氣不好，趕上一個亂世。淝水之戰，苻堅大敗，出發時的“戎卒六十余萬，騎二十七萬，旗鼓相望，前后千里”，回到長安的已不剩幾個了。最倒霉的是，當年苻登收留的一群屬下吃著他的祿米，現在都落井下石。其中，扔石頭扔得最積極的就是姚萇（cháng）。

姚萇是羌人，年輕時就跟著他哥哥一塊鬧革命，準備滅掉前秦。結果哥哥被苻堅所殺，他自己則被心軟的苻堅收下，任揚武將軍、步兵校尉，封益都侯。誰知，苻堅敗回長安，姚萇立刻帶著下屬將苻堅抓住，要求其將前秦皇位禪讓給自己。苻堅堅決拒絕了。姚萇一生氣，派人把苻堅勒死了，一直追隨苻堅的妃子和幼子則自殺，情景之慘，連姚萇手下的“將士皆為之哀慟”。

隨著苻堅的死亡，前秦的宗室都作鳥獸散。苻登也跑了，從長安一直跑到上邦（guī，今屬甘肅天水），投靠一個叫毛興的軍閥。他曾在毛興手下做過事，很得毛興賞識，這次去屬于投靠舊交。

毛興也是前秦的將軍，可現在，皇帝都讓人給滅了，槍桿子出政權，他這個將軍也就半獨立了。毛興抱著“我的地盤我做主”的想法，很大度地收留了苻登，讓他做了自己的司馬。也就在這時，毛興的女兒毛氏開始和苻登有了交往。

那時，苻登已胡須飄飄，毛氏則是青春美少女。毛美女不愛紅妝愛武裝，騎馬射箭，儼然是個英姿颯爽的美嬌娘，近千年之后，連司馬光也不得不評價：“毛氏美而勇，善騎射。”

苻登到上邦不久，毛家就發生了件大事。毛興超愛打仗，是典型的戰爭販子，他治下的各支武裝力量“皆窘于兵革而疲不堪命”，大家一嘀咕，干脆將毛老爹宰了，換一個老大，就能整日悠閑度日了。

他們滿意了，毛美女卻成了孤兒。苻登很不忍心，一揮手，說：“來吧，叔養著你。”于是，毛美女就去了苻登府上，兩人上演了一場美少女和大叔的傾城之戀。

這時，中原的前秦王朝也有了新氣象：苻登的族兄苻丕當了皇帝。毛興手下的那幫爺們兒閑膩了，再次湊在一起商量，將不久前選中的那位老大也炒了，理由是：如今天下大亂，豺狼塞路，只有賢明之主才能帶領我們，同舟共濟，度過這段艱難歲月……苻登是皇族，他“志略雄明”，我們要申請立他當我們的老大。

理由非常冠冕堂皇，其實他們無非是看苻家人又上臺了，想抱粗腿而已。于是，苻登就成了這個集團的老大。這一年，他43歲，美人在懷，大權在握，堪稱人生贏家。

一當上老大，苻登就派人帶著雞毛信，去中原見自己的族兄皇帝苻丕，申請入伙。苻丕的企業屬于皮包公司，有苻登集團這樣的績優股加入，高興得鼻涕冒泡，馬上下旨，封苻登為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安王。

苻登火線升官，以致毛美女一覺醒來，就成了南安王妃。

傳奇還在繼續。苻登做了南安王，就帶著他的部隊，鐵流滾滾，去和苻丕會面，準備為自己的皇帝哥哥盡忠職守。可是，等他趕到時，歷史玩了個大逆轉：他的皇帝哥哥被人殺了，前秦再次沒了元首。

前秦大臣們正如被夜貓子追趕的雞一樣嘎嘎亂飛，現在一看，苻登有這么多軍隊，堪稱他們的保護神啊。保護神不當元首，誰能當？大家就找來個裁縫，連夜縫制了一件黃袍，披在苻登身上。

苻登搖著腦袋拒絕，申請立苻丕的少爺、渤海王為主。大臣們的腦袋也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渤海王雖然是先帝之子，但太過年幼，沒經歷過什么磨難。‘國亂而立長君，《春秋》之義也。”這些老學究治國屬于外行，拍起馬屁卻一套一套的。苻登聽了，覺得自己再不當皇帝的話，不只是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也對不起寫《春秋》的孔夫子了。于是，公元386年，苻登登基，做了前秦皇帝，毛美女鳳冠霞帔，成為皇后娘娘。

作為苻堅的族孫，苻登即位后，馬上將殺害苻堅的仇人姚萇當作自己的首要敵人。最讓他憤恨的是，姚萇在殺死苻堅后，還辱及苻堅尸體，“鞭撻無數，剝衣倮形，薦之以棘，坎土而埋之”。

苻登召集了軍隊，準備復仇。苻登的軍士還在鎧甲上刻上“死”“休”二字，軍士們的戰斗力被激發出來，同仇敵愾，奮勇向前。憤怒的苻登更是親自沖鋒，多次提著刀子想和姚萇拼命，高呼：“弒君賊姚萇何不自出？吾與汝決之！”

其間，毛美女也義不容辭地陪著她的皇帝大叔駐馬而立，嬌美與豪邁并存。

姚萇與苻登數次對陣，全都敗北，之后就戰戰兢兢，躲在工事里不出來。他在等待機會，準備暗地出劍，直插苻登的命門。原來，他雖然宅著，但并沒有閑著，他悄悄派出間諜，四處打探苻登的后勤基地，伺機發動突然襲擊，將苻登的老窩端了。

終于，間諜回報：苻登的老營就在大界這個地方，只有他的美女皇后帶著一群老弱守衛。姚萇一聽，高興得直蹦，他命令中軍將軍襲擊大界，準備來一招黑虎掏心，讓苻登吐血。

中軍將軍得到任務，也高興得兩眼放光，因為據間諜報告，那個很會打仗的苻登帶著部下前幾天在攻打彌姐營及繁川諸堡壘，都已經打勝了，現在還在那兒打掃戰場呢。于是，中軍將軍率軍趁著夜色趕往大界，每個士兵嘴里都銜著木棍，避免發出聲響，驚動對手。

姚軍走到半路，忽然對面鼓聲震天，隨著苻登一塊兒殺出一個美女，美女舞動著大刀，碰著刀光的姚軍士兵就鮮血飛濺。姚軍后面，苻登的軍隊又圍了上來。原來，得知姚萇想搗毀自己的老營，毛美女就和苻大叔想出一個辦法，故意放出信息讓姚萇知道，引姚萇來偷襲，從而進入伏擊圈。

這場大戰對姚萇來說很悲摧，前秦軍大勝，俘虜、斬殺姚軍共兩萬五千人。當時姚萇起兵不久，他的陸戰隊士兵總共不到十萬人，這一戰就損失了四分之一。

中軍將軍騎著馬，屁滾尿流地跑了。前秦軍乘勝進攻姚軍在平涼的部將，再次戰勝了。

前秦的進攻一次次奏效，似乎很快就能實現理想，將姚萇滅了，替先帝苻堅報仇雪恨。可惜，苻登太大意了。

面對苻登的進攻，姚萇的大臣都勸他，出去和苻登華山論劍。姚萇搖著腦袋說：“與窮寇競勝，兵家之忌也，吾將以計取之。”其實真實情況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做事不地道，大家都盼著他敗，他敗了，大家好哈哈大笑。他若想翻盤，只有用計謀。

姚萇讓人守著大營，自己悄悄帶著精兵，暗夜出發，再次襲擊苻登的大界老營。這次襲擊顯然打破了用兵常規，也出乎苻登以及毛皇后的預料。

姚萇屬下有三萬精兵，突然如潮水般撲來，最終攻陷了大界營。姚軍士兵已經敗了很久，突逢大勝，格外瘋狂，揚著刀子大吼著“報仇”，沖向毛皇后的營帳。毛皇后彎弓跨馬，率領數百名壯士奮力作戰，殺死七百余人。一時間，她的鴛鴦帳外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她的彎刀掄動如飛，旋起一圈圈白色的弧光。對面，敵人的士兵不斷倒下；身旁，她的壯士也不斷地倒下。終于，一支箭射來，她的馬倒了下去，她也被拋在地上。姚軍士兵一聲大喊，撲了上去，抓住了她。

一種記載稱，姚軍在這一戰殺死了毛氏及其二子，生擒名將數十人。但這與事實不符。在戰場上，毛皇后并沒有被殺，司馬光記載道，毛美女是寡不敵眾，才被姚軍俘獲的。

士兵們將這位美女皇后押著，一路陽光滿面地去見他們的統帥。姚萇早已聽說毛皇后的美麗，現在，這位心儀已久的美女就在眼前，姚萇希望她能與自己“芙蓉帳暖度春宵”。在他想來，既能不死，還能做自己的妾，毛氏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以身相許。

誰知，毛皇后昂著頭站著，只求速死。面對姚萇的花癡心理，她憤怒地大叫：“吾天子后，豈為賊羌所辱，何不速殺我？”可是，好色的姚萇面對美女的辱罵，不但不生氣，好像還很享受似的。

毛皇后憤怒至極，哭著罵道：“姚萇，汝先已殺天子，今又欲辱皇后。皇天后土，寧汝容乎？”姚萇的軍中有很多都曾是前秦士兵，他們想起姚萇當初對待苻堅的手段，現在對待一個女子也如此無恥，一個個怒形于色，又敢怒而不敢言。

姚萇知道，自己的花癡想法難以實現，弄不好還會激起兵變，于是命令將毛皇后拉出去殺掉。此時，距毛氏被封為皇后，僅僅過去三年。毛皇后被害時，史書上沒有確切記載她的年齡，但她肯定是風華正茂的年齡——若是一個人老珠黃的老太婆，不會在浴血的廝殺之后，一個照面就把見多識廣的姚萇電到。

作為一個美女，她是有機會活的，可是，她卻選擇了死。

她選擇的不是死，而是尊嚴。作為皇后，她要死得壯烈；作為女性，她要死得干凈。

她也是為愛情而死的。此戰過后，苻登明顯處于劣勢，加之國內將相相繼背叛，他再也沒有積累起巨大的戰略優勢，而不擇手段的姚萇顯然處于上風。她如果稍微轉身，就可得到姚萇的寵幸，進而可能在其后宮得到不錯的地位。但她沒有，她選擇了忠貞如一。

她同時也選擇了高潔。姚萇和苻登都是為權力而爭，但姚萇手段過于卑鄙，連自己的部屬都不齒。對于他的為人，毛皇后看得清清楚楚，她寧可死，也不愿跟著這樣的人茍活。

后來有人傳說，毛皇后被俘時被剝掉了盔甲和衣服，受盡士兵的嘲弄和凌辱。這是不足信的，軍紀在前，誰敢如此？還有人傳說，她死時，是被推出帳外施以裸刑斬首。這更屬于臆斷。姚萇軍中有很多前秦的大臣和士兵，做得太無人性，姚萇難道不怕引起眾怒？這些不過是某些齷齪的人杜撰出來，以滿足自己的陰暗心理罷了。

毛皇后就這樣死了。她在如花的年齡里，選擇為國家而上戰場，也選擇了為尊嚴而凋謝。五年后，苻登兵敗身死，同年，前秦滅亡。毛皇后的巾幗傳奇從此成為前秦末年的一曲絕唱。

編輯/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