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過敏癥

郁土

鄙人肉體尚屬健康，但精神上卻存在嚴重的過敏癥狀。舉凡一切奴才氣、官員氣、帝王氣、虛偽氣，一旦入鼻，輕者噴嚏連連，重者由咳變喘，直至窒息。所以，日常生活中，我盡可能避開這些過敏源。但我不安地發現，這些古老的過敏源，并沒有隨著時代之變遷而消失，反而像越來越嚴重的空氣污染，令我等過敏體質者寢食難安。

生活在體制之內，參加各種各樣的會議是免不了的。當端坐在主席臺上的人，冠冕堂皇地講講官話、套話也就算了，當某領導把“亙古以來”讀成“恒古以來”也就罷了，然某一日，生死考驗事先毫無征兆地降臨——一嬌小柔弱、毫不起眼的女同事，眾目睽睽之下，突然冒出句“我們領導的水平絲毫不亞于省長”，毫無防備的我來不及戴上耳塞，只能任由這股濃郁無比的諂媚之氣鉆入肺中，一時間支氣管痙攣，不能呼吸。所幸一旁的同事足夠機靈，一邊施救，一邊撥打120，把我送進醫院，才逃此一劫。

巧的是，單位的大領導是個集奴才氣與官員氣于一體的人物。普通員工和他講話，他從不正眼瞧你，不是在看手機，就是瞅著旁邊不知什么東西出神，流露出十二萬分的不耐煩。可一旦上司要來視察，你看他那個殷勤勁兒，簡直比娶媳婦還上心，又是鋪紅地毯，又是擺鮮花，就連購買水果這等小事，也要親自過問，唯恐出現一丁點差錯。十分明顯，這是個巨大無比的過敏源，按理說，我應該遠離才是，可此類過敏源，滔滔者天下多是也，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就只能強忍著，盡量離他遠遠的。好心的同事數落我，別人都是巴結領導唯恐落后，白天沒有機會，晚上就送上門去，你可倒好，避之唯恐不及，如此下去，你的前途何在？我只有無奈苦笑。

我等六零后，不比那些熟諳電子閱讀的八零后、九零后們，我對報紙存在嚴重的依賴癥，一日不讀，就茶不思，飯不香。可報紙上的過敏源也多。曾讀到一篇某記者寫的雄文，說他將采訪市長的一篇報道送給市長過目，日理萬機的市長大人居然撥冗再三再四地對文章親自修改，該文見報后讀者反映良好云云。雄文尚未讀完，就自覺身體不適，趕緊奔進廁所，開窗透氣，過了大半晌才緩過勁來。又有一次，某退休領導撰文談他多年前駕車翻越天山，陪同者有當地的書記、市長等大人物。文章寫得那真是一波三折，扣人心弦。可我的支氣管不爭氣，突然之間開始痙攣，一時間不能呼吸。我不忍心動不動就驚動同事，只好扔下這篇宏文，跑到大街上，在車水馬龍的馬路上，呼吸著汽車尾氣，奔走了兩三個鐘頭，才算緩解這一危機。自此之后，只要看到這位作者的大名，我馬上閉上眼睛以求自保。他的文章寫得實在是好，只是我的精神氣不濟，無緣享受啊。

未能免俗，我也用上了微信，加了眾多親朋好友。有了朋友圈，各種分享的文字撲面而來。這些文字，事先又不會同你打招呼，夾雜著各種過敏源就跑來了。比如那日，看到一文友分享的文章，按語是“一個縣級作協主席，有這個水平相當厲害了”。看到這句話，我就覺呼吸不暢。不錯，縣級作協主席官是小了點，但一個人水平的高低又怎能用官職大小來衡量？

有道是“久病成醫”，我非常清楚醫治過敏癥的辦法，那就是找出過敏源，收集奴才氣、官員氣、帝王氣、虛偽氣濃縮提煉成液體，然后用最小劑量，一點點注射進身體，當身體能夠承受后，再慢慢加大劑量，直至脫敏。舉目所及，治愈成功者比比皆是。可我是個缺乏勇氣之人，原本虛弱的精神，恐怕難以挺過此漫長的脫敏療程，也許等不到治愈的那一天，我的精神早就去見閻王了。所以，我就只能抱此過敏體質，盡量茍延殘喘于斯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