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字解

王育棟

讀初中時，數學老師針對男女同學鬧矛盾批評說：“一男一女合在一起方是‘好！”此話至今記憶猶新。其實，何止“好”如此，“人”亦如此。“人”字由一撇一捺組成，我覺得那撇就是男人，捺是女人，撇和捺組合在一起，方才成其為人！

這一點，自從妻子過世后我感受頗深。這一年多來，只要在家，我隨時隨地都能感受到妻子的存在，屋子里到處是我們共同生活的痕跡：從客廳到廚房，從臥室到陽臺；照片、圍裙、衣柜、鞋架、小擺設，凡此等等，不一而足。2004年購買此房時，貸款51萬，每月還貸壓力很大，是我們共同來承擔，這一撇靠著那一捺的堅強有力之支持，終于挺了過來。現在，房貸已還清，女兒也已自立，可妻子卻走了。雖說生活的壓力不是太大，但失去一捺的支撐，光靠一撇，又如何站立成人呢？這種支撐，不僅是肉體、情感上的，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那種理解、欣賞、寬慰，是遠過于肉體上的。

《說文解字》對“人”的解釋是：“天地之性最貴者也。此籀文，象臂脛之形，凡人之屬皆從人。”

籀文的“人”字，畫著一彎腰垂臂、雙手采摘者的形象；更早的甲骨文的“人”，則像垂臂直立的動物。而人靠什么直立起來？靠思想，即帕斯卡爾所說“會思想的蘆葦”是也。失去妻子的這段時間，我備感孤獨，每每夜深人靜，電視看得厭了，書也不想再讀，睡意卻遲遲不來，就覺百無聊賴，開始思念妻子，此時此刻，最為煎熬。由此益覺西方的那些大哲學家不容易，像斯賓諾莎、康德、叔本華、克爾凱郭爾、尼采等，都是孤獨終身。他們這一撇，自始至終，都沒有女性那一捺之輔助與支撐，可他們不但活了下來，而且活得甚為精彩，這又是為何呢？是思想，思想的支撐，使他們免于人之將傾！以世俗之目光看，失去女人這一捺之幫襯，他們是不完整、有缺陷的，不能算是個真正意義上的人。可他們一生沉浸于孤獨之中，在孤獨中全力開掘人類思想之寶藏，以此填補了失去女人那一捺的缺陷，反而創造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人——“天地之性最貴者也”，兩千年前許慎的話就是完全針對他們說的啊。

由此可見，人固然是由男人這一撇與女人那一捺組成，可失去男人這一撇或女人那一捺，靠著思想之支撐，照樣可以成就一個大寫的人，也就是說，靠著獨立思考這一撇與自由精神那一捺，能夠成就一個大寫之人——“天地之性最貴者”的人。

然放眼四周，不得不說，世俗意義上的完整之人比比皆是，而真正具備獨立思考與自由精神者，卻是稀有的。這樣的人，在先秦諸子百家爭鳴時代是不缺的，但自秦始皇焚書坑儒、漢武帝獨尊儒術之后，天下大一統，君王施專制，再也容不下這堅硬的一撇與一捺，于是“天地之性最貴者”越來越少。到了清代的所謂康雍乾盛世，大興文字獄，將本來挺立的獨立思考這一撇與自由精神這一捺徹底打斷，“人”徹底垮了下來，唯余匍匐在地的奴隸“萬歲萬萬歲”一片山呼，而再難一見鶴然挺立的人！嗚呼痛哉，痛哉嗚呼！

轉眼間，打倒皇帝一百多年了，歷經軍閥混戰、抗戰、內戰、“反右”“文革”，作為“天地之性最貴者”的人之一撇與一捺，飽受摧殘過后終于顫顫巍巍地挺立了起來。

愿我們就此做一個直立快步行走的人，共同造就一個真正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的中華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