隙地

庭院除打一大塊水泥地外，尚留一方土質的隙地。好處有二：院落若皆灌以水泥，滲透性便差，夏日會奇熱，人受不了，留以土地，便無此虞，為好之一；土地打破水泥地之刻板灰沉，既可協調環境，又可蒔花弄草，怡人性情，為好之二。

隙地留下之后，自然要植一些細草雜花，然仍余偌大空間，便細慮派何用場為上。

我說植竹最佳，“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受蘇老夫子影響，是顯然的。妻不以為然，說兩竿瘦竹迎風，景象蕭瑟。

我說，否，竹繁衍極快，數竿毛竹，不過三二年便成竹林，屆時，秀竹扶疏，月下弄影，美人兒雅趣，豈不浪漫哉！

妻一笑，無美人。

便速答曰，夫人正為一大美人，美目如潭，香靨如花，無人可比矣。

夫人確系一美人，素日伊自家也覺得；我之贊美，便不虛誕，伊便極欣然。允曰，就依你。

找到園工，園工說，時已夏令，植竹不宜，待明年吧。

便極掃人興味。

又忖數日，妻說，何不搭一棚架，栽兩蔓葡萄，到時，銀須纖然，果串垂紫，風清氣馥，既可美啖，又可賞景，妙不可言。

便拍手稱好，夸妻好聰慧。

然棚架搭起來，卻遠非想的那般容易，得求人定打一些水泥樁，到貨棧去買兩捆竹竿，先就費不小的一筆錢；待料配齊，栽樁扎擱，功夫頗繁。我乃一介書生，妻乃一個小婦人，可做得來么？于是，未曾動手，心性先怯。再看葡萄幼秧，更是感慨系之：若想令葡萄滿架，濃陰匝地，非三二年光景不可得，這是漫長的一個期待啊！

便不可輕易栽葡萄。

于是，面對一塊上好的隙地，竟生了幾多愁怍。

隙地啊，隙地，到底怎么處置你好呢？！

正此時，父親從山里來，便將事由講與他聽。

父親一笑，說，栽兩株桃吧，既省事又好活又實用。

我一怔，說，栽桃，不是沒想過，但成么？

父親說，有什么不成，不就是一塊空地么？不浪費掉，栽什么還不都一樣。

晚上，睡不著，便想：父親說得極本質；其實，我們刻意追求一些什么，無非是怕人說俗。我們很注重一些觀念，而父親卻絕少顧忌。就讓他種他的桃吧。

父親便栽了兩株桃。

有朋自遠方來，見了那兩株桃，訝然對我說，凸凹先生，作甚弄株俗褻的毛桃，何不植一片修竹或牽一棚藤蘿呢？

我欲說還羞。妻卻搶答曰：

正是，但老爺子執意要栽桃，又怎么好違逆呢！

友人便說，也好，也好。

選自《北京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