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荔
美國電影的文化歧視與中國文化的當代表達
劉 荔
對西方人而言,西方才是文化的中心,在此視角下,華人定型化形象成為美國文化對中國的他者想象。美國電影以高人一等的優越姿態俯視中國,往往把華人形象跟愚昧、野蠻、邪惡、病態、孱弱、呆板等聯系在一起,為人們所津津樂道,彰顯了白人優越論思想。電影是文化藝術,是大眾消費品,也是一種文化傳播媒介和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如何理性看待傳統美國電影的文化歧視,正確認識美國電影里華人形象的嬗變,通過各種途徑積極傳播中國文化,使美國乃至世界人民重構對華人以及中國文化的印象,是擺在我們面前的重要命題。
從地理、歷史、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來看,美國與中國都相距甚遠,中國始終是那個神秘、遙遠而又難以理喻的古國。一個多世紀以來,美國電影始終以自己的想象,構筑著作為“文化他者”的中國人物形象,總體來看,這些人物形象是負面、扭曲、極端的,充分彰顯了美國的文化歧視。
(一)愚昧無知的形象
中國是一個古老的國度,可是在傳統美國電影里,中國長期被看成是未開化的蠻夷之地,這里的人民貧窮、落后、愚昧、無知,過著悲慘的生活。例如,《庭院里的女人》中,中國人愚昧無知,傳教士安德魯如救世主降臨,拯救了康太太、吳太太等的生命;《末代皇帝》中的溥儀只是一個傀儡,老師莊士敦用西方先進的思想開啟了他的眼界;《太陽帝國》里老乞丐總是用破碗敲著地面,祈求吉米一家的施舍和挽救。這些電影極力渲染愚昧、麻木、迷信、落后的中國人形象,鼓吹西方文明的優勢地位,體現了白人優越論的意識形態話語。
(二)邪惡殘暴的形象
李希光、劉康在暢銷書《妖魔化中國的背后》中闡述了20世紀末期美國“反華”勢力妖魔化中國的傾向,引起了西方輿論的廣泛關注。中美兩國有著不同的政治體制,在“黃禍論”“紅禍論”的影響下,美國一直以對抗的態度對待中國,從未放棄妖魔化中國形象。在美國電影里,中國是封建專制的帝國,邪惡妖異的象征,充斥著邪惡殘暴的形象。從1929年開始,美國拍攝了14部以惡魔“傅滿洲”為主角的影片,中國博士“傅滿洲”性格殘忍、陰險狡詐,集各種邪惡于一身,無情折磨和殺害無辜的美國人,成為華人的定型化、臉譜化形象,此后《諾博士》中的諾博士、《龍爭虎斗》中的韓博士都延續了這種心腸歹毒、無法無天的暴徒形象。妖魔化中國為西方文明披上了偽善、正義的外衣,為征服東方文明提供了合法、合理的借口。
(三)刻板扭曲的形象
美國電影習慣極力丑化中國人,把華人塑造成低劣人種,如性奴、家臣、模范公民等,扭曲成病態、猥瑣、丑陋、閹割的定型化形象,以此來襯托白人的種族優越性。1927 年起,以華人警探陳查理為主角,美國拍攝了47部系列電影,陳查理油頭粉面,舉止笨拙滑稽,缺少陽剛之氣,而且隨時顯示出順從和屈服,這種被閹割、性低能的形象一直影響到了今天的年輕華人。類似的例子還有,《被蹂躪的花朵》中的程環瘦弱而蒼白,總是躬著孱弱的身體仰望著露西,是一種典型的女性化形象;《海逝》中的少女蓮花苦等三年,盼來的是無情的事實,于是把將孩子托付給卡維爾夫婦后跳海自殺,成為白人男性的犧牲品;《大班》中的性奴角色美美自始至終赤身裸體,馴服于大班的皮鞭,最終死在了大班的懷中。在這些電影里,華人是刻板扭曲、病態壓抑、柔弱被動以及女性化的形象,與美國文化的陽光、剛勁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在這種文化視域下,美國的強權、侵略變得合理化,美國有責任和義務去拯救水深火熱的中國,把中國人引向光明。
(四)邊緣矮化的形象
在美國電影的敘事背景下,華人形象更多地屬于配角、陪襯、跑龍套的角色,例如污穢工廠的工人、貪圖小利的司機、游手好閑的貧民、自作聰明的服務員等,以美國社會非主流人群為主,普遍處于邊緣矮化的境地。就算是著名影星周潤發,在《加勒比海盜》里也只不過是一個“東方海盜”的小角色,1970年代,李小龍憑借在香港拍攝的《唐山大兄》《精武門》橫空出世,成為世界矚目的功夫巨星,但此后在美國制作的《龍爭虎斗》里,李小龍變得像個冷血殺手,與此前的本土英雄形象相去甚遠。成龍在美國的發展充滿了挫折與妥協,在《尖峰時刻》中成龍被淪為一個配角,只是一個打斗機器,并沒有任何話語權以及展現喜劇才能的機會。1980年代開始,李連杰成為武俠巨星,是正義與俠道的化身,但是進軍好萊塢之后,李連杰的形象總是與美國黑人聯系在一起,例如在《致命羅密歐》里,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物。在好萊塢的話語體系里,中國功夫不過是雜技和雜耍,象征了文化外的原始力量,李小龍、成龍、李連杰所代表的中國人的精神風骨被消解和顛覆,成為美國電影中的“他者”符號。
(一)意識形態支配
中美兩國有著完全不同的政治體制,美國素來以自己的國體政體自豪,竭力宣揚自我的民主自由和主流價值觀,渴望建立以西方文明為中心的世界秩序,因此對封建中國或紅色中國懷有深深的偏見。從1882 年的《排華法案》到冷戰竹幕,從遏制中國崛起到重返太平洋,美國始終以一種復雜的心態看待中國,這既包含了好奇、同情、鄙視的心態,又保持著畏懼、排斥、遏制的動機。而電影是主流意識形態的宣傳工具,政治因素在電影中自然延伸,當美國政府反華排華時,中國形象被描述為“紅禍”和“黃禍”,充分流露出對中國的敵視、仇恨和恐懼;而當中國成為親密盟友時,中國人民就呈現出勤勞勇敢、積極反抗日本侵略的形象,甚至把中國描述為拯救人類的重要力量。
(二)落后就要挨打
1750年以前,西方文化對于中國有著天堂般的想象,遙遠的中國是富庶之地,是世外桃源,中國的瓷器、茶葉、園林、戲劇等沖擊著西方人的生活,展示了“夢寐以求的幸福生活”。但西方工業革命改變了這一切,1750年前后,中國潮開始消退,孟德斯雞、盧梭、笛福等先后描述了封建、落后的中國,1840年的鴉片戰爭摧毀了中華帝國,也徹底粉碎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形象。中國人貧困、愚昧卻又傲慢無禮,辮子、裹腳、瓜皮帽、短小身材顯得丑陋滑稽,從《美國往事》《末代皇帝》里可以看出,中國人是不可救藥的鴉片煙鬼。近代中國長期積弱積窮,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科技方面全面落后于西方,于是美國電影對中國形象的描述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中國成為肆意嘲笑、挖苦、打擊的對象,渲染中國的野蠻、貧窮、落后正好反襯出美國社會的文明、先進、優越。
(三)種族歧視心理
美國是一個移民國家,既是文化熔爐,又有著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心理,美國電影不只是丑化華人形象,黑人種族隔離、拉美黑幫模式、日本性奴模式等都彰顯了美國對異類文化的排擠和歪曲。美國奉行文化霸權主義,自詡為上帝的驕子,負有布道的使命,因此積極宣揚自我的普世價值,同時大肆渲染他者文化的愚昧、腐朽、沒落,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拯救世界。種族歧視決定了華人形象是矮化、丑惡、扭曲的,而美國人有著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是文明、先進、優秀的代表。種族界限在異族通婚方面表現得最為明顯,美國電影中絕少有美國女性嫁給中國人,往往是美國男人拯救中國女人,即使如此,異族戀愛仍然以悲劇收場。例如《落花》《上海》《蝴蝶君》《嚴將軍的苦茶》等電影中男女主人公的異族婚戀不被認可,只能以殉情、自殺、服毒等作為結局,充分體現了種族主義禁忌的巨大阻力。
(四)迎合受眾口味
美國是市場經濟國家,美國電影工業經過長期的生存發展和實踐檢驗,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生產、敘事和傳播模式。美國夢、拯救世界、正義戰勝邪惡這類老套的電影文化迎合了美國的超級大國形象和受眾文化心理,在美國屢試不爽。中國是一個遙遠、神秘、復雜的國度,充滿了濃郁的異域風情,是美國電影不可多得的創作素材,正好滿足了觀眾的獵奇心理和期待視野,因此在西方霸權文化的視角下,華人很自然被演繹成懦弱、卑劣、邪惡的形象,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種固有認知。在現實利益面前,美國電影必須考慮大眾需求、主流聲音和票房收入,華人形象不可避免地成為犧牲品。
(一)腐朽衰敗的封建帝國
近代以前,在西方的眾多描述里,中國是田園牧歌般的優美國度,后來清王朝閉關鎖國,國力日漸衰弱,以致于八國聯軍入侵,清朝徹底滅亡,中國被西方列強瓜分,從此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美國電影及時記錄了當時的社會場景和局勢變化,如《李鴻章在格倫特墓前》刻畫了老態龍鐘、顫顫巍巍的中國官員形象;《中國教會被襲記》把英勇反抗西方列強的義和團描述成一群殘忍的暴徒;《曲折的街道》極力丑化中國人,把他們塑造成無知、愚昧、貪婪的烏合之眾;唐人街充滿了賭博、欺詐、走私、殺人等行徑,與美國主流社會格格不入,簡直是犯罪的淵藪;把中國人民刻畫成愚昧、兇殘、丑陋的低劣人種,因此帝國主義的擴張侵略有了正當理由。
(二)貧窮落后的戰亂中國
民國時期,中國經歷了軍閥混戰、抗日戰爭和國共內戰,整個中國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人民流離失所,在極端困苦的環境中痛苦掙扎。這時候美國在天津有租界地,可以近距離觀察中國。《閻將軍的苦茶》刻意描寫了許多動蕩不安的戰亂場景,展現了軍閥的專橫跋扈和農民的貧窮落后;《上海恩仇錄》刻畫出黑暗、混亂、邪惡的中國社會,令人隨時擔心厄運和危險降臨到自己身上;雖然《大地》正面描寫了中國農民的勤勞樸實、堅忍頑強,卻仍然充斥著饑荒、戰亂、窮困的景象,以及麻木、愚昧、亂倫的形象。當然,二戰期間中美是盟友關系,《被蹂躪的土地》《緬甸護運》《飛虎隊》《中國領空》等電影正面描繪了中國人民如何與日本侵略者浴血奮戰,高度贊揚了中華民族英勇頑強的斗爭精神,而且極力渲染美國的慷慨援助。總體來看,這段時期的美國電影以悲憫的情懷描寫了戰禍連連、民不聊生的中國,強化了“東亞病夫”的形象,同時難得地以積極的姿態歌頌中國的抗日戰爭。
(三)冷戰時期的專制政權
新中國成立、國民黨敗退令美國難以接受,美國政府把社會主義新中國視為“紅禍”,銀幕上的華人又變回了“無法無天的暴徒”,共產黨人被歪曲成惡魔形象和恐怖形象,之后冷戰開始,越南戰爭、朝鮮戰爭相繼爆發,中美政治、軍事、文化等全面對立,中國被刻畫成極權專制的妖魔化國度。《撤離地獄》《水深火熱》《北京快車》《諾博士》等電影充分流露出對中國的敵視、仇恨和恐懼;《達賴一生》和《西藏七年》污蔑中國軍隊肆意轟炸寺廟和村莊,殘殺僧侶和無辜百姓,刻意丑化中國政府,惡毒攻擊社會主義制度;為了迎合美國政府的圍堵、封鎖政策,好萊塢高舉反共大旗,刻意塑造了極權、專制、完全妖魔化的中國形象。
(四)正面積極的當代大國
改革開放之后,中國綜合國力不斷增強,國際地位日益提升,美國驚嘆于中國的建設成就,對中國負責任的大國形象表示認可。從周勇等人(2012)的統計研究也可以看出,雖然好萊塢電影對當代中國仍有誤讀,但是中國人物形象逐漸趨向積極,總體屬于中性偏正面。例如《花木蘭》刻畫了熱情勇敢、剛毅善戰的女英雄花木蘭形象,她敢于追求個人幸福,運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氣拯救了大軍;《功夫熊貓》展現了中國功夫、山水、建筑、音樂、美食等中國元素,憨態可掬的阿寶苦練武功,最后戰勝了邪惡的泰龍,拯救了歡樂谷。中國龐大的市場不容忽視,于是好萊塢主動向中國示好,開始到中國實地取景,有意識地融入中國元素。在災難片《2012》中,中國是諾亞方舟的制造地,也是全世界的避難所,面對末日來臨,中美合作共同拯救了世界,可以看出,好萊塢肯定了中國正面積極的當代大國地位。
文化是一種軟實力,往往能夠超越民族、政治、宗教的界限,彰顯主體的核心價值觀。而電影作為一種視聽文化藝術和文化的先鋒,具有更廣泛的傳播范圍和更強大的影響力。全球化視域下,文化正處在不斷的解構與建構之中,文化交流和融合日益頻繁,形成了新的多元化局面,我國應抓住歷史賦予的絕佳契機,表達我們本來的文化內涵。
(一)打造文化傳播戰略,加強文化溝通交流
中國電影市場正蓬勃發展,2015年全國電影總票房已超過440億元,而且普華永道和德勤發布的報告都顯示,2017年我國電影票房收入有望將達103億美元,一躍成為全球最大電影市場。目前中國電影已經有了足夠大的體量,“走出國門”就成為了中國電影承載的永恒使命命題。2016年1月,“中國電影,普天同映”國產電影全球發行平臺啟動,并取得開門紅,為中國電影開拓了一條“走出去”之路。為鼓勵中國電影走向世界,國家電影資金辦將對優秀國產影片繼續給予獎勵,而且對海外票房收入超過100萬元的國產電影實施獎勵,可見我國正在走出一條傳播中國文化的路徑。為此,我國必須重視文化的傳播與推廣,打造文化傳播戰略和傳播模式,通過國際節展、合拍電影、人才交流計劃等加強文化溝通交流,而且要重點整合本土文化資源、民俗風情資源、人文遺產資源,把這些國外觀眾喜聞樂見的資源用現代理念進行重新詮釋,然后融合進一個個鮮活的故事中,努力打造中國電影文化特質,讓中國文化穿越時空的界限,傳播到世界各地。
(二)重塑中國傳統文化,弘揚當代中國精神
中國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的文明古國,有著豐富的民族文化和特有的風土人情,這些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題材,而現代、當代中國的發展無疑是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也提供了宏大的敘事背景,這些正是國外民眾希望聽到的真實中國故事。我們應該重塑中國傳統文化,同時弘揚當代中國精神,把中國獨特的文化價值融合到影片中,確立電影類型化表達的命題與方法,實現國際化與本土化表達的完美結合。在講述中國故事、傳播中國文化的過程中,我們既應確定正確的戰略,也應講究一定的策略。
(三)彰顯文化自尊自信,吸收世界優秀文化
從美國電影里中國形象的演變可以看出,文化歧視與綜合國力息息相關,目前我國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綜合國力不斷增強,這為化解文化沖突、消除文化歧視提供了契機。為了開拓中國市場,美國片商開始迎合中國審美,過去華人多扮演邊緣、反派角色,而現在逐漸轉為正面,甚至有機會飾演主人公的朋友了,這說明西方文化心理結構正在發生變化。我們應該客觀冷靜地看待美國電影的文化歧視,警惕文化殖民帶來的自卑情緒,不能始終停留在20世紀的刻板印象當中,而是要建立充分的文化自信和自尊,構建中國電影文化價值觀,把中國人民勤勞樸實、勇敢進取的美德大膽展示出來,抒發中華民族的精神氣質和感人情懷。同時我們要從美國電影、韓國電影、法國電影、印度電影中借鑒和吸收世界優秀文化,尋找它們成功的基因,獲得創作和推廣靈感,在不同文明的碰撞、交融、和解中表達和傳播中國文化。
(四)建立文化傳播產業,以點帶面實現突破
文化傳播固然需要依靠各類宣傳和展映,更需要尊重市場邏輯和企業主體地位,建立文化傳播產業,制定正確的發展戰略和運營模式,用市場化方式推進跨文化傳播。中國“功夫形象”為美國動作電影注入了新鮮血液,并在整個美國刮起了一輪中國風,中國功夫所體現的俠義精神深化了美國英雄主義的內涵,成為最具代表性和最受歡迎的中國文化符號。我們要善于發掘這些文化符號,以點帶面實現全面突破。例如,近幾十年來中國綜合國力的提升有賴于全體國民的奮斗拼搏,其間涌現了無數可歌可泣的故事,這種奮斗的故事契合了美國的英雄夢,又帶有濃厚的中國情懷,同樣可以作為一個文化突破點。美國屬于低語境文化,所以可以避免我國傳統文化中太過內斂、含蓄的表達方式,讓觀眾能夠直觀感受。同時應減少說教的成分,代之以普世價值和現代理念,關注人的生命、生存和情感,以打動觀眾的心靈。
美國電影對中國文化和中國形象的歧視由來已久,這既源于美國的霸權主義和種族歧視,也源于中國的積弱積窮,研究美國電影中的中國形象,有助于我們觀照、反省和完善自身,從而積極傳播中華民族的文化理念。各民族文化本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只不過因為疏遠而誤會,因為誤解而對立,因為對立而恐懼。在審視美國電影的文化歧視的時候,我們需要看到好萊塢正主動迎合中國市場,中國形象正在轉向正面積極,因此,我國應建立充分的文化自信和自尊,建構自身的文化價值體系,打造我國的文化傳播模式,形成“華萊塢”產業集聚區,同時積極拓展海外市場,加強文化溝通交流,以改變其他國家對中國文化、中國形象的成見和偏見,表達中國文化的精神氣質。
劉 荔,女,吉林省吉林市人,無錫太湖學院外國語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