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照玉
從消滅私有制到重建個人所有制:馬克思共產主義概念的話語建構
吳照玉
私有制;個人所有制;共產主義;馬克思
馬克思不同階段的文本,對共產主義與所有制之間的關系有著不同的表述。受哲學人本學影響,《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從異化勞動入手,將共產主義定義為對私有財產的積極揚棄。在《德意志意識形態》和《共產黨宣言》時期,馬克思開始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以分工替代異化來說明私有制及其根源。而在《資本論》及其手稿時期,馬克思則明確提出重建個人所有制的命題。考察共產主義與所有制關系的發展脈絡,可以清晰地發現,不論語言表達,還是思想內涵上,馬克思不同時期的共產主義概念都發生了重大變化,同時,以所有制的歷史演變為思想線索,這種變化之中又存在著顯著的連貫性。
在馬克思的思想構成中,共產主義無疑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議題,而在共產主義概念的話語建構中,所有制又是非常關鍵的一環。在批判資本主義、設想未來共產主義社會的過程中,所有制提供了一個重要視角。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用消滅私有制來高度概括共產主義的全部內涵,這一規定幾乎貫穿了馬克思之后的所有著作。事實上,從所有制的視角來考察未來共產主義社會并不是從《共產黨宣言》才開始的,馬克思的早期著作就已經開始了對所有制的關注,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已經專門就共產主義與私有制之間的關系進行了闡發。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對共產主義思想進行了最初的闡釋,其中“私有財產和共產主義”章節,是馬克思早期著作中關于共產主義與所有制關系的探討最為集中和詳盡的地方。這一時期馬克思主要從異化勞動入手,將私有財產界定為“人的自我異化”,而共產主義則是要克服異化,實現“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
馬克思在闡發自己關于共產主義的觀點之前,首先對“粗陋的共產主義”以及“政治上的共產主義”進行了駁斥。所謂粗陋的共產主義主要是指與馬克思同時代的人所持的各種錯誤的共產主義觀點,以蒲魯東為代表,而政治上的共產主義則處于一種未完成狀態。這些共產主義的一個共同點就是看不到私有財產的積極性,期望通過完全否定私有財產來實現共產主義。在馬克思看來,“粗陋的共產主義不過是這種忌妒心和這種從想像的最低限度出發的平均主義的完成。它具有一個特定的、有限制的尺度。對整個文化和文明的世界的抽象否定,向貧窮的、需求不高的人——他不僅沒有超越私有財產的水平,甚至從來沒有達到私有財產的水平——的非自然的簡單狀態的倒退,恰恰證明私有財產的這種揚棄決不是真正的占有。”[1](P79-80)之所以說粗陋的共產主義還沒有達到私有財產的水平,是因為這種共產主義期望通過私有制的普遍化來反對私有財產,其實質不過是退回到資本主義以前、以小生產為基礎的私有制之上。馬克思認為,共產主義對私有制的揚棄,一定是以資本主義大生產所創造的生產力為基礎的,未來社會的所有制必須在繼承資本主義私有制全部積極成果的基礎之上才能產生。因此,盡管粗陋的共產主義已經意識到私有財產對人的本質的異化,但它顯然還不能辯證地看待私有財產,還無法意識到私有財產的積極本質,因而對私有財產的批判也就只能停留在抽象的思維領域。
在對粗陋的共產主義批判的基礎之上,馬克思明確指出:“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會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復歸,這種復歸是完全的,自覺的和在以往發展的全部財富的范圍內生成的。”[1](P81)這里,馬克思對共產主義的定義是從異化勞動入手,在論證私有財產本質的基礎上提出來的。在馬克思看來,私有財產和異化是相互作用的:一方面,“私有財產是外化勞動即工人對自然界和對自身的外在關系的產物、結果和必然后果”,[1](P61)即異化勞動產生私有財產,是勞動借以外化的手段;另一方面,私有財產的出現,又導致了工人在勞動過程中生產出異己的力量,這種異己的力量使人越來越偏離自身的本質,從而喪失了對自身的真正占有。既然私有財產造成了人的本質的異化,那么共產主義所要實現的根本目標就是異化的人性的復歸。所以,馬克思說:“對私有財產的揚棄,是人的一切感覺和特性的徹底解放;但這種揚棄之所以是這種解放,正是因為這些感覺和特性無論在主體上還是在客體上都成為人的。”[1](P85-86)盡管已經意識到了私有財產對人的異化,但對于這種異化勞動的克服,手稿則更多是從哲學人本學的角度,以一種極其抽象的形式表現出來。
手稿從異化勞動入手展開對共產主義的闡釋,并通過對私有財產起源的探討,初步思考了未來社會的所有制問題。這一時期,馬克思對私有財產的認識顯然已經超越了萊茵報時期僅僅從法權上廢除私有財產的觀點,并且這種觀點還被馬克思視作粗陋的共產主義加以重點批判。但不論是在對私有財產的起源上,還是在對未來共產主義社會的預期上,此時的馬克思都還沒有完全擺脫費爾巴哈的影響,仍然沒有跳出哲學人本學的框架,對財產權的界定還存在著人本主義的傾向。需要明確的是,盡管這一時期還不能從生產發展的視角闡發共產主義的科學內涵,共產主義概念還存在著倫理學的傾向,但手稿的積極意義仍然不容忽視。手稿從克服人的異化的角度來描述未來社會,把共產主義看作是人的本質復歸的必然結果,這與其成熟時期的思想存在著理論上的連續性,為《共產黨宣言》中對未來共產主義社會的定義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礎。
《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初次確立了揚棄私有財產、實現人對財產的一種真正的占有的共產主義社會形態,至于這種真正的占有到底是怎樣的,馬克思并沒有明確指出。這主要歸因于這一時期的馬克思還沒有形成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還沒有開始系統的政治經濟學研究,因而也就不能從整個社會物質生產過程和經濟關系的角度闡發私有財產的科學運動。盡管這一時期的馬克思已經意識到“要揚棄私有財產的思想,有思想上的共產主義就完全夠了。而要揚棄現實的私有財產,則必須有現實的共產主義行動。”[1](P128)至于這場揚棄私有財產的現實運動要如何實現,馬克思還不能從歷史發展和社會生產運動的視角進行詳盡闡發。但手稿是馬克思從國民經濟學批判視角探尋共產主義實現途徑的最初探索,這也為后期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系統分析資本主義社會經濟運行作了理論上的準備。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完成了對費爾巴哈人本主義哲學的清算,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上,開始以社會分工替代異化來說明私有制及其根源。通過對分工發展不同階段所對應的所有制形式進行歷史的考察,共產主義概念第一次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域中得到清晰的表達。
《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第一次將所有制與分工聯系起來,明確指出:“分工的各個不同發展階段,同時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種不同形式。”[2](P148)在這個意義上,“分工和私有制是相等的表達方式,對同一件事情,一個是就活動而言,另一個是就活動的產品而言”。[2](P163)基于這一邏輯思路,馬克思以分工為依據,從歷史發展的視角,將迄今為止人類社會所有制形態的演進概括為“部落所有制”、“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國家所有制”、“中世紀封建的或等級的所有制”以及“現代資本主義私有制”。馬克思首先考察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產生以前的三種所有制形式,接著馬克思從分工和交往入手,重點分析了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私有制的產生過程。在馬克思的視野中,資本主義私有制的產生發展無疑是最為重要的問題,因為馬克思研究人類社會歷史發展過程就是為了闡明資本主義社會最終必將為社會主義社會所取代的歷史必然性。分工和交往的擴大直接導致了現代資本主義私有制的產生,資本主義的大工業生產造就了生產力的全面提高,但是生產資料資本主義私有制與生產社會化之間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催生了社會化大生產的私有制最終只能成為生產力進一步發展的桎梏,并被新的所有制形式所取代。通過對資本主義私有制的產生、發展和歷史走向的深入分析,馬克思詳盡闡述了歷史上各種所有制形式的歷史更替,指明了共產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歷史趨勢,這一定程度上也是對《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所提出的“歷史之謎”的解答。
在對私有制之謎初步解答的基礎上,馬克思進一步展望了未來共產主義社會的所有制形式。“共產主義和所有過去的運動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推翻一切舊的生產關系和交往關系的基礎,并且第一次自覺地把一切自發形成的前提看做是前人的創造,消除這些前提的自發性,使這些前提受聯合起來的個人的支配。因此,建立共產主義實質上具有經濟的性質,這就是為這種聯合創造各種物質條件,把現存的條件變成聯合的條件。”[2](P202)這里,馬克思延續了手稿中對私有財產積極揚棄的觀點,即在推翻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過程中,一定是以資本主義所取得的現實生產力為前提來構建未來社會的所有制。同時,馬克思進一步強調了個人之間的聯合在新的所有制形式中的重要意義:“占有還受實現占有所必須采取的方式的制約。占有只有通過聯合才能實現,由于無產階級本身固有的本性,這種聯合又只能是普遍性的。”[2](P210)深入到社會生產過程之中考察所有制之后,馬克思對共產主義的認識也進一步從早期的思辨層面進入到現實層面:“共產主義對我們來說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不是現實應當與之相適應的理想。我們所稱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2](P166)這就明確表明了共產主義不僅僅是一種理論,而是改變世界的現實運動。這樣一來,手稿中還殘存的費爾巴哈人本主義的傾向,在這里已經完全被克服了,從抽象邏輯視角推演共產主義的做法被生產發展的視角所取代。
基于《德意志意識形態》從歷史的視角,對分工和所有制的分析,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明確提出:“共產黨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論概括為一句話:消滅私有制。”[2](P414)但是,“共產主義的特征并不是要廢除一般的所有制,而是要廢除資產階級的所有制”。[2](P414)在進一步解釋如何消滅私有制的過程中,馬克思指出:“我們決不打算消滅這種供直接生命再生產用的勞動產品的個人占有,這種占有并不會留下任何剩余的東西使人們有可能支配別人的勞動。”[2](P415)“共產主義并不剝奪任何人占有社會產品的權力,它只剝奪利用這種占有去奴役他人勞動的權力。”[2](P416)很明顯,在所有制批判上,共產主義試圖剝奪的不是勞動的自我所有權,而是利用占有來剝削他人勞動的權力。也就是說,馬克思要終止的所有制是一種“階級的所有制”,即一個人剝削另一個人的所有制,至于勞動者通過勞動占有自己勞動產品的所有制形式則是必須被保留的,當然是在資本主義時代所取得的發展成就的基礎上保留勞動者的所有制。
當消滅階級所有制之后,馬克思對共產主義的概念也開始超越最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對人的本質的復歸的描述,而獲得了新的內涵:“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2](P422)《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用“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來說明共產主義社會的根本特征,顯然比《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對未來社會的描述更加清晰明確。1894年卡內帕寫信請求恩格斯用簡單的詞句來表達未來新紀元的基本思想,為其即將出版的《新紀元》周刊題詞。恩格斯回信說:“除了《共產黨宣言》中的下面這句話,我再也找不出合適的了:‘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3](P666)這也表明了半個世紀之后,《共產黨宣言》中對共產主義的理解仍然為恩格斯所堅持。宣言對共產主義的定義是在運用唯物史觀基本原理分析歷史發展和社會生產規律的基礎上提出的,相較于《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從異化勞動和人的本質復歸的角度所理解的共產主義,馬克思這一時期的共產主義概念顯然有了更加豐富的社會歷史內涵。作為“自由人聯合體”的未來社會,既代表了一種社會制度,也代表了人與人之間的一種新的所有制形式。
盡管這一時期的馬克思沒有就未來社會的所有制給予明確規定,但是從方法論上看,由于唯物史觀的創立,《德意志意識形態》和《共產黨宣言》開始把整個人類社會的發展都置于歷史發展過程之中來把握,強調一切所有制的變遷都是現實生產發展的產物,這對于理解馬克思晚年關于未來社會所有制形式的思考,具有極大的詮釋價值。同時,《共產黨宣言》中關于共產主義的探討并未終止,《資本論》及其手稿又從經濟學的視角進一步揭示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本性質及其歷史命運,闡明了共產主義的內涵及其歷史必然性。
如果說《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是馬克思從政治經濟學角度闡釋所有制與共產主義關系的最初嘗試,那么《資本論》及其手稿則是馬克思沿著這一路徑,對這一話題的進一步拓展和深化。在《共產黨宣言》提出消滅私有制的基礎上,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明確提出了重建個人所有制的重要命題,但馬克思給出的這一命題在學界歷來爭議頗多。“個人所有制”是馬克思對未來共產主義社會所有制形式的設想,馬克思關于所有制的一切思考和研究都是圍繞未來自由人聯合體這一主題展開的,理解馬克思到底在何種意義上重建個人所有制,還必須從共產主義這一概念入手。
馬克思指出:“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產生的資本主義占有方式,從而資本主義的私有制,是對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的第一個否定。但資本主義生產由于自然過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對自身的否定。這是否定的否定。這種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的基礎上,也就是說,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4](P299-300)對于馬克思重建個人所有制的設想,杜林批評馬克思設想了一個“既是個人的又是公共的所有制”的“混沌世界”。對此,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駁斥了杜林的攻擊,對個人所有制的內涵作了進一步明確闡述:“靠剝奪剝奪者而建立起來的狀態,被稱為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然而是在土地和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社會所有制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對任何一個懂德語的人來說,這就是說,社會所有制涉及土地和其他生產資料,個人所有制涉及產品,也就是涉及消費品。”[5](P509)按照恩格斯的闡述,重建個人所有制就是重建生產資料的社會所有制和消費資料的個人所有制。對于恩格斯的這一解讀是否符合馬克思的本意,學界分歧由來已久。*20世紀70年代,日本馬克思主義研究者曾就這一問題產生過激烈爭論,不同觀點的詳細論辯可參考岡本博之等日本學者主編的《馬克思〈資本論〉研究》,劉焱、趙洪等譯,山東人民出版社,1993年。書中就平田清明、林直道等日本學者關于恩格斯對重建個人所有制問題的解讀進行了闡述。此外,20世紀80年代,中國經濟學界也曾就這一問題展開長期的論爭。對恩格斯解讀持質疑態度的學者,主要從兩方面展開批駁。一方面,把馬克思的重建個人所有制理解為重建消費資料的個人所有制,違背了否定之否定的規律。否定之否定的起點是“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這里顯然是生產資料的私有制,而經歷第二次否定之后所建立起來的個人所有制應該是回到與第一階段同一屬性的內容,即生產資料所有制。而如果重建的是消費資料的所有制,顯然前后概念不對稱。另一方面,恩格斯的這一解讀,造成了對生產和占有的一種分割,這種分割違背了馬克思思想的精神實質。馬克思關于共產主義社會生產關系的論述不是將生產與占有割裂開來論述的,而是將其看作一個有機整體。
事實上,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中,論述財產起源問題時,就曾指出:“我們把這種財產歸結為對生產條件的關系”而非“對消費條件的關系”。[4](P745)同樣的觀點在《哥達綱領批判》中,也可以進一步得到論證。在闡述社會分配與社會生產關系時,馬克思指出:“消費資料的任何一種分配,都不過是生產條件本身分配的結果;而生產條件的分配,則表現生產方式本身的性質。”[5](P365)馬克思的共產主義社會主要是圍繞生產來進行的,分配由生產所決定,一切分配方式只有置于具體的生產過程之中才是有意義的。而對于馬克思十分重視的個人所有制的重建,顯然不應該僅僅是從消費資料的角度來理解。當然對恩格斯解讀持贊同觀點的學者,也提供了諸多的文獻佐證,此處不詳細闡釋。
擱置對恩格斯解讀的復雜論爭,將“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的表述置于《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德意志意識形態》和《共產黨宣言》的思想長線上,從馬克思本人思想發展的脈絡中,揭示這一論斷的理論旨趣,或許有助于進一步澄清這一問題。
首先,就重新建立起來的個人所有制的性質而言,它應該是公有制,而非私有制。對于這一點學界基本上有共識,并且這也是馬克思本人明確表達過的,“這種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隨著聯合起來的個人對全部生產力的占有,私有制也就終結了。”[2](P210)當然,這種公有制絕非對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全盤否定,不是要退回到資本主義私有制以前,這一立場也是對《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觀點的延續。與以個人的、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相比,重新建立起來的個人所有制不是以分散的小生產為基礎的,而是在繼承資本主義時代成就的基礎上,以社會化大生產為基礎的。馬克思在這里之所以使用個人所有制,而沒有直接使用公有制一詞,大概是為了與一般意義上所理解的空洞的公有制有所區別,因而使用個人所有制以示區分。所以,馬克思在設想未來社會所有制時,既要將其與資本主義以前的個人私有制相區別,同時還要將其與以拉薩爾為代表的社會主義者的財產公有概念相區別。與對共產主義的論證一樣,澄清這種個人所有制的性質也必須在與資本主義私有制以及其他共產主義這兩種潛在理論對手的論戰中展開。
其次,以往我們對重建個人所有制的解讀,往往過多地關注所有制,而過少地關注個人。事實上,個人所有制除了是一種所有制形式,它還代表了未來社會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新的交往形式。在這種新的交往形式中,個人性將在何種意義上被保留,是理解重建個人所有制的關鍵所在。出版于1872—1875年間的《資本論》第1卷法文版,是由馬克思親自校訂、修改的最后一個版本*馬克思在為法文版寫的跋中說,法文版“在原本之外有獨立的科學價值,甚至對懂德語的讀者也有參考價值”。(《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29頁)馬克思本人很重視法文版的修改,1873年11月30日,他在給恩格斯的信中說:“既然你已經開始看《資本論》的法譯本,我希望你能繼續看下去。我想你會發現某些地方要比德文本好些。”(《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3卷,第102-103頁)馬克思曾打算參照法文版,重新修訂德文第3版,但這個愿望未能實現。這樣法文版《資本論》第1卷就成了馬克思生前修改過的最后一個版本,對于理解馬克思本人的思想意義重大。,在該版本中,馬克思將德文版中的“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改為“重新建立勞動者的個人所有制”。“勞動者”一詞的增加,明晰了個人所有制中個人的內涵,進一步強調了這種所有制形式是以個人之間的聯合勞動為基礎的。資本主義以前的所有制關系,往往表現為勞動與所有權的同一,即勞動者以個人的形式自己占有生產資料,并擁有對勞動產品的所有權,而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中,勞動者不占有自身的勞動產品。共產主義正是對資本主義所有制中個人與勞動產品分離狀態的克服,未來共產主義社會所有制形式必須實現勞動者對自己勞動產品的占有。所以理解個人所有制的關鍵就是理解以每一個勞動者的聯合勞動為基礎的公有制。事實上,對于這一點,早在《1861—1863年手稿》中,馬克思就已經有了相對明確的闡發:“資本家對這種勞動的異己的所有制,只有通過他的所有制改造為非孤立的單個人的所有制,也就是改造為聯合起來的、社會的個人的所有制,才可能被消滅。”[4](P843)這里馬克思提到“聯合起來的、社會的個人的所有制”,與四年后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提出的個人所有制的重建,在思想上是一致的。甚至可以說,后者是對前者的最簡潔的概括。簡而言之,這里的“個人”,是指聯合起來的個人,而非孤立的個人;這里的“個人所有制”,是指以每一個人勞動者的聯合勞動為基礎的所有制,即公有制。這種個人所有制不僅是指對生產資料的占有,而且也是指對勞動產品的占有,即對消費資料的個人所有制。所以恩格斯的闡述是正確的,這是恩格斯對馬克思《資本論》重建個人所有制內涵的深化和拓展。
盡管對于重建個人所有制的爭論,在學界至今尚無共識,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從所有制的視角對馬克思共產主義思想的詮釋。馬克思所設想的未來社會的所有制形式為我們理解共產主義社會提供了重要的理論資源。但是,馬克思的表述不是教條,重讀馬克思關于重建個人所有制思想的目標也并非是要用理論裁剪現實。對于未來社會的所有制形式的設想,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不同表述為我們提供了巨大的理論思考空間,結合當下的社會現實對未來社會的所有制形式作出多元化的解讀,這無疑也彰顯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時代生命力。
不論是消滅私有制,還是重建個人所有制,馬克思的最終目標都是實現共產主義社會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而每個人自由發展的基礎是什么,在馬克思看來無疑是對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歷史地考察馬克思所有制與共產主義之間的關系,從《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從異化的角度,將共產主義界定為“私有財產的積極揚棄”,到《共產黨宣言》中“每個人的自由發展”的“聯合體”,再到《資本論》中“重新建立個人所有制”的提出,不論是語言表達,還是思想內涵上,馬克思不同時期的共產主義概念都發生了重大變化。同時,馬克思對共產主義的闡釋上又存在著顯著的連貫性,馬克思早期著作中對共產主義和私有財產的重要闡述,在成熟時期的著作中仍然被保留下來,并得到了進一步拓展和深化。
[1] 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2]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M].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M].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M].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5]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M].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責任編輯 敖 華]
From Abolition of Private Property to Rebuilding Individual Ownership:the Discourse Construction of the Communism in Marx
Wu Zhaoyu
(School of Philosophy,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
private ownership;individual ownership;communism;Marx
In the text of Marx in different stages,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ommunism and ownership has different statements.Influenced by Humanism,inEconomicandPhilosophicalManuscriptsof1844,Marx defined communism as the positive transcendence of private property,inGermanIdeologyandCommunistManifesto,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Marx began to explained the private ownership and its roots by the division of labor;and inDasKapital,Marx proposed the proposition of rebuilding individual ownership clearly.Study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ommunism and ownership in Marx’s texts,we can clearly see that,Marx’s concept of communism have undergone major changes in different periods,whether in language or ideological content.At the same time,with 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ownership as a clue we can find clear consistency in these changes.
吳照玉,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博士生(北京 100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