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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家庭構成的鄉村生活圖景
如今,鄉土中國的負面總是被無限擴大。下面的一組觀察文章,可以讓我們看到一幅更加真實、復雜多元的鄉土中國變遷圖景。
湖北沙洋縣的種田大戶王泉林以前在外打工修理摩托車。然而,他的妻子突然查出得了尿毒癥,他只能一邊種田,一邊照顧妻子。2010年,他流轉了20多畝耕地,希望通過增加種植面積來增加收入。后來,王泉林總共耕種60多畝土地。
2012年,妻子因病去世,家里就剩下他和在外打工的女兒,以及一大堆債務。王泉林又流轉了80多畝土地,將經營面積擴大到150畝左右。與此同時,他還購置了齊全的農機。
在農業生產中,王泉林感到了極大的樂趣。從耕田、播種,到打藥、澆水,再到收割、晾曬,基本上都是他一個人在田里勞動。2014年,他的純收入有10多萬元。
因為經營的規模大了,購買農資時王泉林也有了談判的能力,“現在肥料、種子都是別人送上門,找我的農資商像競標一樣。”
像王泉林這樣的農民并非個別現象,僅他所在的村民小組,還有4個種田大戶。
2000年以來,農村勞動力大量外出務工,村里的年輕人少了,村莊的活力也不如以前,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農村沒有了發展的空間。以往是因為務工機會的稀缺造成大量剩余勞動力滯留在鄉村,如今全國勞動力市場形成后,農民可以自由地在城鄉之間尋找適合自己的發展機會。與此同時,村莊里的發展空間也隨著勞動力大量向外轉移而逐步顯現。王泉林能夠在村莊中獲得發展機會,正是因為村里大量人口外出務工。
更關鍵的是,沒有政府和資本等外力的干預,農村自發的土地流轉形成了一個相對合理的市場價格,這就讓留在村里的農民有了擴大農業生產的機會,他們完全可以通過土地自發流轉獲得不低于外出務工(甚至更高)的收入。像王泉林這樣無法外出務工的人也因此能夠獲得擺脫貧困的機會。
在上海農村的奮斗者中,來自安徽的農民最多。李新雨的家庭就是眾多漂泊的家庭之一。
李新雨是安徽臨泉人,今年39歲。1994年,他大學畢業后到上海跟隨父母打拼。起初在上海閔行區馬橋鎮的一個村里種蔬菜,后來發現煤球生意比較好,就向村里租了兩畝地,投資了三四萬元開了煤球廠。
2008年,煤球廠不做了,李新雨家里已經攢下了二三百萬元,他們又借了100多萬元,向村里租了15畝土地建倉庫做物流生意。倉庫面積有7000多平方米,當時和村里的協議是倉庫15年之后歸村里所有,到期后享有優先使用權,做物流生意使他們每年差不多能夠凈賺四五十萬元。
2011年,倉庫所占土地也被征用。因為手續不全,倉庫被定性為違章建筑,李新雨家總共得到了700多萬元的拆遷賠款。李新雨帶著自己那部分錢到奉賢區南橋鎮繼續做物流和代理生意,現在每個月的收入兩萬多元。
在上海打拼了20多年,盡管有了自己的事業,李新雨仍然覺得自己是個農民。他2001年結婚,娶的是老家的媳婦,婚后生了3個小孩。因為小孩無法在上海讀高中,也無法參加高考,一家人只能分居兩地。
李新雨覺得自己現在非常矛盾:因為超生,他無法取得上海戶籍,也沒有在上海買房,現在一家人分居兩地,他在上海找不到歸屬感;另一方面,李新雨已經不適應家鄉的生活,他覺得家鄉的發展環境不好,回去之后無所適從,權衡之下只能留在上海繼續打拼。
李新雨的家庭代表了一種典型的外地農民在上海的奮斗史。從他們家庭進城奮斗的歷程來看,有3個典型特征:一是全家奮斗模式,全家人為了生活一起打拼,父母、爺爺奶奶是家庭奮斗的堅實后盾,而子女是家庭奮斗的真正希望,因為只有他們才是最有可能在這個城市扎根的人;二是多種經營模式,種菜、開煤球廠、搞倉儲物流等,他們一直在嘗試抓住市場的機遇,并不固守單一的經營模式,在多種經營中完成家庭財富積累;三是財富積累的不穩定性,由于家庭奮斗和城市發展嵌入的太過緊密,以至于城市發展的每一個微小變動,對他們都有較為深刻的影響,在城市發展征地的過程中,他們不斷遷移,卻沒能在哪個地方穩穩地站住腳跟,最終家庭投資最大的產業因為征地而不得不重頭再來。
在四川崇州,50歲的阿慶嫂則有著不一樣的故事。她的丈夫在兩年前就去世了,她現在和開出租車的兒子、“兒媳婦”及孫子、孫女生活在一起。
兒子的第一任媳婦是阿慶嫂娘家的親戚介紹的。阿慶嫂覺得自己是山區人,很能吃苦,兒媳婦自然也不會太差。
婚后,兒媳婦的各種壞習慣都暴露出來,不僅懶惰、不干活,還天天出去打牌。只要兒子在外面賺了點錢,一回到家,就會被兒媳婦“大掃蕩”,如果兒子錢賺得少了,則會引起兒媳婦的不滿:“還是個男人嗎,掙這點錢,連家都養不起……”
就這樣,家里的矛盾日積月累。
如果阿慶嫂和兒子勸說幾句,女方就開始鬧著要離婚,最后阿慶嫂的兒子實在忍無可忍,心意已決地要和她離婚時,女方又悶不作聲。這樣的生活一直維持了兩年,兩人終究還是離婚了,兩個人生育的兒子歸男方養。
第一次婚姻失敗,讓兒子的心底對母親滋生了抱怨,阿慶嫂心里有愧,也不敢再對兒子的婚姻有所干涉。
阿慶嫂的兒子在崇州市跑出租車,經人介紹,和現在的“媳婦”阿芳認識了。
阿芳有過一次婚姻,她把女兒一起帶過來,此后阿慶嫂家里就更加“熱鬧”了。
阿芳不像前兒媳那樣天天打牌,而是天天在家里看電視。“除了電視機,在電腦上也看電視,拿著手機、平板電腦,還是看電視……”阿慶嫂一提起來就顯得一臉無奈。
于是阿慶嫂每天的工作也就變得更加忙碌了,每天早上做好飯,照顧孫子、“孫女”吃飯,騎著三輪車送他們去上學,之后就在鄉鎮里跑三輪車接送客人賺錢,中午把孩子接回家,做飯、洗衣服,下午再繼續工作。但是“兒媳婦”對這些不管不問。阿慶嫂覺得這些都可以忍了,但是“兒媳婦”竟然還有意無意地嫌棄婆婆吃得太多了,這讓阿慶嫂非常氣憤。
阿慶嫂一遍遍地感概:“現在社會顛倒了,社會對人的影響真大啊,老的是小的,小的是老的。”
阿慶嫂想離開這個家,但她放不下孫子,也心疼兒子,這種家庭關系束縛著她,也折磨著她。無奈的時候,阿慶嫂偶爾會對人訴說:“我現在還年輕,出去打工的話,隨便一天都可以賺個100元,自己生活得自在,又何必在家里受他們的氣,要不是掛念著我的孫子,早就離開了,管他們生活得怎么樣!”
社會轉型期的鄉土社會正在經歷著巨大的變革,傳統的婚姻倫理逐步消解,婚姻責任與義務不斷弱化,在講究個體生活體驗的影響下,夫妻關系變得像江湖關系一樣“快意恩仇”——閃婚、閃離。墮入了倫理危機的婚姻家庭結構使得子女不得不承受父母離異的苦果,與此同時,這種危機又讓老一輩父母忍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