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勝[寧波外國語學校, 浙江 寧波 315121]
?
割裂的人性孤獨的內心
——讀《巴爾塔薩的一個奇特的下午》
⊙陳勝[寧波外國語學校, 浙江寧波315121]
摘要:《巴爾塔薩的一個奇特的下午》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的一篇短篇小說,故事看似平淡,卻頗具匠心。小說雖不魔幻,但仍然延續了馬爾克斯一貫擅長的象征、影射等創作手法,在看似非常常見的做鳥籠、賣鳥籠的日常生活背后,揭示出世俗生活與精神追求的沖突,彰顯了普通人的精神困境:人性的割裂,內心的孤獨。
關鍵詞:象征世俗精神割裂孤獨
《巴爾塔薩的一個奇特的下午》是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大師加西亞·馬爾克斯的一篇短篇小說,文章的主要內容是:
巴爾塔薩本來是做木工活的,這是他養家謀生的正事,而他卻答應了財主蒙鐵爾的兒子彼貝的請求,花兩星期時間,一門心思做鳥籠,他妻子烏蘇拉爾自然“不高興”了。但鳥籠做成了,烏蘇拉爾卻“煩惱頓消”,因為她認為這鳥籠一定能換來好價錢。
的確是這樣,你看這鳥籠多美啊,吸引了那么多人前來欣賞:“房前簡直門庭若市,吵吵嚷嚷”;老大夫希拉爾多簡直愛不釋手,“把鳥籠轉了幾轉”,還夸它“不用養鳥,只要在樹上一掛,它自己就會叫起來”,甚至央求巴爾塔薩,“你可以再做一個嘛”。于是,老大夫毅然提出要買下這個鳥籠,烏蘇拉爾說“已經賣給別人啦”,并謊稱價格是“六十比索”,這時,老大夫面對高價,望而卻步了,并不無揶揄地說:“蒙鐵爾可真有錢啊”。
巴爾塔薩鄭重其事地把鳥籠提到蒙鐵爾家,他“胡子刮得精光,神情嚴肅淳樸”,蒙鐵爾的妻子,本來過著毫無生氣的生活,她“形容憔悴”,“在黑洞洞的屋子里,睜著眼睛整整待上兩個鐘頭”,看到鳥籠,她“喊了起來,頓時容光煥發”,可是吝嗇鬼蒙鐵爾卻對鳥籠視而不見,他只知道劈頭蓋臉地指責彼貝,對兒子的“號啕大哭”也只是“冷眼瞧著,無動于衷”。最后巴爾塔薩只得把鳥籠送給了彼貝,蒙鐵爾這只鐵公雞,也真的是一毛不拔。
送完鳥籠,巴爾塔薩反而有了一種興奮之感,他在臺球房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從不喝酒的他請大伙喝酒,喝得爛醉,“一步也動彈不得”,沒錢付賬,就用手表作抵押,直到清晨五點還在大街上劈腿坐著。
和馬爾克斯的其他作品相比,這篇小說似乎更現實,沒有人與鬼的混雜,也沒有時空的輪回,缺少“魔幻”色彩。從故事的角度看,似乎有些平淡無奇,沒有《百年孤獨》那樣波瀾壯闊的場景和荒誕不經的情節。平淡的語言,平淡的敘述,波瀾不驚。初讀文字,很多人可能讀到的是一個財主剝削底層人民的故事,看到的是巴爾塔薩的善與財主蒙鐵爾的惡。但從其藝術性的角度看,這篇小說又烙印上了濃厚的“馬爾克斯”色彩,文中的典型意象有著鮮明的象征性。縱觀整篇文章,“鳥籠”是文章的線索,“鳥籠”及“鳥籠的價錢”是全文的兩個核心意象。一開始烏蘇拉爾“很不高興”,自然是因為巴爾塔薩不做正經活掙錢。之后她“煩惱頓消”,也是因為她以為巴爾塔薩制作的鳥籠能賣個好價錢;老大夫非常喜歡這個鳥籠,可是面對“六十比索”的高價錢,他退卻了;財主蒙鐵爾的兒子非常想要這個鳥籠,“號啕大哭”,可財主吝嗇,就是不肯出錢。大伙讓巴爾塔薩請喝酒,因為他們都以為巴爾塔薩真的得到了六十比索。大家關心的似乎都是“鳥籠的價錢”問題,這里“價錢”實際可以理解為“世俗生活”的象征,而“鳥籠”則正好是“價錢”的對立面,它精美絕倫,“這鳥籠根本不用養鳥,只要在樹上一掛,它自己就會叫起來”。而巴爾塔薩之所以做鳥籠,根本就不太在意其經濟價值,他認為這是在展現自己的藝術才能,所以他可以放棄木工活,全身心做鳥籠,盡管老大夫想買鳥籠,但他根本不想賣,去給彼貝送鳥籠,他也是非常慎重,“胡子刮得精光,神情嚴肅淳樸”。可以說“鳥籠”正是巴爾塔薩“藝術追求”或“精神追求”的象征。
把握了核心意象的象征意味,我們就更進一步地了解了這篇小說的價值,馬爾克斯不僅僅是在講故事,他更是在述說一個富有深意的寓言,這正是馬爾克斯小說的特點,“通過寓言的方式把握現代生活的精髓”①。
下面筆者試圖從“割裂的人性”“孤獨的內心”兩個方面來談談對這篇小說的理解。
這篇文章反映了人性與世界的割裂。巴爾塔薩喜愛藝術,他全身心制作鳥籠,他認為這比木工活有價值,甚至花費兩個星期的時間也在所不惜。去給彼貝送鳥籠,他也非常慎重。可是,現實生活卻不允許他全身心追求藝術。首先,他的妻子不樂意,因為他要靠木工活養家糊口;其次,眾人不理解,他們認為他制作鳥籠就是為了掙大錢,所以他還要面對世俗的審判;再次,即使他在那一個下午按照他自己的本心作出了自己的抉擇,可就在接下來的夜晚,他就必須回歸現實,短暫的“興奮”過后,他又陷入了困境,以至于他“喝得酩酊大醉”,漫無邊際地胡扯,“再做它一百萬個,攢滿六千萬比索”。由此可以看出,現實世界或者說現實的困境將巴爾塔薩的人性割裂開來,一方面他要面對現實,一方面他要追求精神的自由。當然,不僅巴爾塔薩,老大夫亦是如此,他認為鳥籠是一個好東西,但在藝術與金錢的選擇中,他不得已選擇了金錢。財主是一個典型的“守財奴”,也是一個更大的悲劇,對世俗金錢的追求,讓他人情淡薄,不關心妻子,面對“鳥籠的新聞”,他“無動于衷”,兒子喜歡鳥籠,他卻粗暴指責,巴爾塔薩把鳥籠送給彼貝,他真的吝嗇得一個子兒也不給,“金錢”完全讓他喪失了人性,完全“墮落”了。
在這里,馬爾克斯揚棄了世俗的道德批判,他的意圖并不是要表達對巴爾塔薩的憐憫和對財主的批評,而在于揭示現實中人們的普遍精神困境——理想的人格受到現實的擠壓。在現實中,我們都是悲劇人物,我們大多數人都生活在現實與理想的糾葛當中。小說的結尾,巴爾塔薩“喝得酩酊大醉”,直到“清晨五點”還不回家,“劈腿坐在街上”,他也許是不敢回,也許是不愿回。這恰恰是他無法擺脫的現實困境,這個困境也許是現實生活中每一個人的困境。
只有那個“下午”是“奇特”的,是真正屬于巴爾塔薩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標題“巴爾塔薩的一個奇特的下午”是那么富有深意,它既包含了理想超越世俗的欣慰,又飽含著對現實生活的無窮喟嘆。
“孤獨又是什么?是一個重擔?是一種焦慮?是一種詛咒?如同人們要我們相信的那般?或者相反,孤獨是最珍貴的價值,即將被那無所不在的集體性摧毀?”②如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一樣,這篇小說同樣用含蓄而細膩的筆法展現了巴爾塔薩孤獨的內心世界,揭示了現代人自身所面臨的普遍困境。
從人物關系看,巴爾塔薩的生命經驗與其他所有人都存在著沖突。面對藝術與金錢,大多數人(烏蘇拉爾、老大夫、蒙鐵爾、大伙兒)都會看重金錢,而輕視藝術。但巴爾塔薩卻不是這樣,在經濟不寬裕的情況下,他愿意花費兩周的時間來做一個鳥籠,甚至連送鳥籠時,都是鄭重其事,“胡子刮得精光,神情嚴肅淳樸”,面對真心喜歡鳥籠的彼貝,他毅然“笑盈盈地”把鳥籠送給了他,在他看來,他的鳥籠是真的“物歸其主”了,鳥籠就應該屬于真正欣賞它的人。想到大家都在關注這件事,他“不禁興奮起來”,這頗有意味,他興奮什么呢?在他看來,把鳥籠送給彼貝是他樂意做的,他是“特意做給彼貝的”,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但看到大伙的態度,他為自己的決定高興,至少在那一刻,在這一件事情上,他終于做到了與眾不同,為什么?因為他超越了金錢的束縛,他做了一次“真正的自己”。
但是這一“興奮”時刻,是多么的短暫和虛無。巴爾塔薩的內心是孤獨的,他想脫離現實而不得,他的藝術理想在現實中難尋依托,最終只得在“約摸十二歲”的孩童身上尋求寄托,他不甘心自己的理想被世俗的力量裹挾,不愿被“集體性摧毀”,他奮起反抗,甘愿承擔被嘲諷、被指責的“懲罰”。可以說這份“懲罰”是莊嚴的,它讓我們對巴爾塔薩的遭遇除了同情之外,更多了一份尊敬與景仰。
從故事結局看,巴爾塔薩顯得那么無助。“過了一會兒,他劈腿坐在街上。清晨五點鐘,趕去作彌撒的婦女們看見他還坐在那兒。”“劈腿坐在街上”,頗為狼狽,體現了巴爾塔薩內心的無助與無奈。“清晨五點鐘”,似乎也是一個頗有意味的時間點,意味著巴爾塔薩一夜未歸,他不愿歸去,不愿回到那現實羈絆的家。作者通過這一頗有意味的細節,意在讓我們深切體悟巴爾塔薩內心的掙扎與痛苦,從而讓我們通過巴爾塔薩這孤獨的靈魂反省自身,實現對世俗、對自我的超越。
馬爾克斯是高明的,他總是善于通過人物行為的乖張來表現人物內心的矛盾與痛苦。也正因為如此,我們說,馬爾克斯這篇小說是意味深刻的,他揭示了在窘迫的現實面前人性的普遍割裂,也通過巴爾塔薩這個典型人物的塑造,展現了孤獨的靈魂在現實面前的掙扎與突圍,盡管卑微,但卻高貴。
①格非:《加西亞·馬爾克斯:回歸種子的道路》,選自《塞壬的歌聲》,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
②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20頁。
參考文獻:
[1]涂朝蓮.魔幻現實主義與馬爾克斯——以《百年孤獨》為個案研究[J].求索,2005(6).
[2]張繪.馬爾克斯的文學觀與文本特征[J].求索,2013(7).
[3]許志強.魔幻現實主義與加西亞·馬爾克斯的變法[J].外國文學評論,1998(4).
[4]昂智慧.孤獨是一個永恒的主題——解讀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J].名作欣賞,2001(6).
作者:陳勝,碩士,寧波外國語學校教師,研究方向:語文教學。
編輯: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