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彪[忻州師范學院, 山西 忻州 03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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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國真與余秀華詩歌之比較
⊙劉彪[忻州師范學院, 山西忻州034000]
摘要:大眾文化時代,文學生態發生了重大變化,詩歌由“廟堂之高”降至“江湖之遠”,2015年“余秀華熱”與“汪國真之死”打破了詩壇的慣有沉寂,成為年度不可忽視的文化現象。置身在大眾文化影響下的不同階段,兩位詩人在抒情主體,語體風格及在與美國詩人艾米莉·狄金森詩歌對比方面有著顯著不同,他們獨特的審美追求及藝術特質,對現代新詩的探索做出了有益的嘗試。
關鍵詞:汪國真余秀華抒情主體語體風格艾米莉·狄金森
大眾文化時代我們已然習慣于詩壇的沉寂,而“余秀華熱”與“汪國真之死”打破了詩壇的沉寂,引起了評論家和公眾的廣泛關注,成為2015年不可忽視的文化現象。汪國真和余秀華兩位詩人在不同時期對讀者產生了較大影響,汪國真引發讀者讀詩熱潮之時正值第三代詩人以先鋒姿態把持詩壇話語權的年代,“青春詩人”汪國真之死宣告了一個轉型期詩歌審美時代的落幕,象征著依靠閱讀文學文本來獲得美感和心理調適時代的終結,也象征著依靠手抄閱讀和傳統紙面閱讀傳播大眾文化時代的故去;余秀華從默默無聞的業余詩歌作者到紅遍中國的知名詩人,可以說具有了“新生”的意義。余秀華走紅表明,大眾文化時代,社會底層解構中心成為可能,大眾“造星”的時代已經來臨。汪國真和余秀華兩位詩人在大眾文化影響下的不同階段,在詩歌創作方面表現出獨特的審美追求及藝術特質。
“抒情主體作為詩歌中的一個因子,是詩歌情感指歸的標志之一。從數的角度來考察,抒情主體可分為復數和單數。作為抒情主體的復數和單數的差別是顯而易見的,即使同為復數或單數,其內涵也可能是迥然有異的。一般說來,單數抒情的主體更多地指向個體情感的抒發,而復數的抒情主體則更多地指向群體關懷?!雹偻魢嬖姼枧c余秀華詩歌在抒情主體表達感情方面有著明顯不同。汪詩無關政治,將視角投向民間,善用“我們”表達一代青年人對崇高理想和美好明天的期盼和渴望,他為一代青年人代言,與他們共同感召青春時代的到來,字里行間流露出一份溫情。如:“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明天/明天不再遙遠/當為了一神圣的期待/甚至可以獻出一切/我們已不需要/在發什么誓言”(《為了明天》)。
余秀華的詩歌具有獨特的民間氣息,誠如《詩刊》編輯劉年所言:“她的詩,放在中國女詩人的詩歌中,就像把殺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閨秀里一樣醒目——別人穿戴整齊,涂著脂粉,噴著香水,白紙黑字,聞不出一點汗味,唯獨她煙熏火燎、泥沙俱下,字與字之間,還有明顯的血污。”②她的詩強調了抒情主體“我”的存在,詩歌往往以自我的生活圈子為中心,書寫人生感受,這種感受一方面突出苦難不幸的遭際。如《我養的狗,叫小巫》所寫:“他揪著我的頭發,把我往墻上磕的時候/小巫不停地搖著尾巴/對于一個不怕疼的人,他無能為力//我們走到了外婆屋后/才想起,她已經死去多年?!苯K日陪伴自己的狗、死去多年曾給予作者關愛的外婆與對作者施與虐待的丈夫形成鮮明的反差,苦難與無助浸潤詩中。另一方面她也在勞苦背后提取詩意,如《一只水蜘蛛游過池塘》:“我停下來,鐮刀握在手里,草靜止在黃昏/——我是說一只水蜘蛛剛剛下水的時候我就看見了/它向對岸游動,迅速,沒有一點遲疑/水面沒有一絲波紋,它如同扒在一塊玻璃上/嵌進了天空,云朵,樹影的玻璃?!痹娙藢⒏畈輹r發現水蜘蛛劃過水面的場景融入詩中。此外,抒情主體“我”也在女性意識的覺醒下流露出對美好愛情的想象?!盀榱藧勰?,我學著溫柔,把一些情話慢慢熬/盡管我還是想抱著你,或者跳起來吻你”(《美好之事》),“只是一想到你,我就小了,輕了/如一顆狗尾草懷抱永恒的陌生搖晃”(《今夜,我特別想你》)。
汪國真與余秀華在語體風格方面存在顯著差異。汪國真詩句語言通俗,句與句邏輯關系明確,常用因果、并列或轉折關系連接句與句、節與節間的文義。如《熱愛生命》:“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我不去想能否贏得愛情/既然鐘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誠//我不去想身后會不會襲來寒風冷雨/既然目標是地平線/留給世界的只能是背影”。選取的前三節,節與節之間是并列關系,節內部“既然……就”構成因果關系,從“成功”“愛情”“奮斗”三個角度表達出生命的意義在于過程和經歷,不存在所指的漂移和閱讀理解的障礙,且情感表達上詩人往往采取先鋪陳情感后升華哲理的方式,少了詩歌的率性靈動,多了人工的刻意,如《山高路遠》最后一節:“如果遠方呼喊我/我就走向遠方/如果大山召喚我/我就走向大山/雙腳磨破/干脆再讓夕陽涂抹小路/雙手劃爛/索性就讓荊棘變成杜鵑/沒有比腳更長的路/沒有比人更高的山”。遠方和大山的呼喊喻指未來的召喚,夕陽涂抹小路和雙手劃爛代表追求過程之艱難,最后將前面集聚的情感提升為“沒有比腳更長的路/沒有比人更高的山”,告訴我們追求者自己的主動性可以化解任何難關的道理。余秀華詩歌注重內在的凝練,思緒的跳躍,造成陌生化的效果,如《我愛你》第一和第二節:“巴巴地活著,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茶葉輪換著喝:菊花,茉莉,玫瑰,檸檬/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它們過于潔白過于接近春天”?!瓣柟夂玫臅r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它們過于潔白過于接近春天”,語句凝練,且句與句之間省略了邏輯關系,閱讀理解難度增加,像其他詩文中“提心吊膽的春天”“冤枉的時辰”“奢侈的悲傷”“煙草年華”等組詞搭配超越常規,經過提煉,含蓄費解。
美國19世紀傳奇女詩人艾米莉·狄金森,沒有受過高深教育,自學成才,對詩歌執著癡愛,一生寡居,終身未嫁,生前只有7首詩歌發表,死后1775首詩作被發掘,她默默無聞,直到1890年《狄金森詩集》出版才被公眾熟知。在當代美國詩壇,她被視為現代派先驅和意象派鼻祖。汪國真說他的詩歌創作受李商隱、李清照、普希金和狄金森的影響,旅美學者沈睿認為余秀華是中國的艾米莉·狄金森,她在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序言中評價說:“我覺得余秀華是中國的艾米莉·狄金森:出奇的想象,語言的打擊力量,與中國大部分詩人相比,余秀華的詩歌是純粹的詩歌,是生命的詩歌,而不是充滿華麗裝飾的客廳。她的詩歌是語言的流星雨,燦爛得你目瞪口呆,感情的深度打中你,讓你的心疼痛。”③
艾米莉·狄金森的痕跡在兩位詩人詩中都有不同的表現,狄金森對汪國真的影響主要體現在詩歌形式上,“狄金森的詩大多不超過20行,最長的一首也僅50行,而且詩人用詞節約,每行字數不多,所以狄金森的詩不僅行數少,而且每行都很短”④。汪國真詩歌一般兩到三節,每節至少兩個字,最多18個字,一般不超過30行。
“意象的鮮明、想象的奇特是狄金森詩歌的另外一個特點”,“狄金森詩歌中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她用詞極為考究,每一個措辭都是經過反復斟酌、再三揣摩的”。⑤雖然余秀華在采訪時說自己不認識艾米莉·狄金森,但想象的奇特、用詞的凝練與狄金森神似。“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睡你”的過程要穿過槍林彈雨,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讓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充滿了奇特的想象?!拔铱匆娒恳粋€我在晚風里搖曳/此刻,我的飄逸之態是一種形式主義的對抗/我追趕不上我的心了,它極盡漂泊的溫暖和嚴寒/最終被一具小小的軀體降服。漏風的軀體/也漏雨”(《在黃昏》)。這里詩人將自己一分為二,想象新奇獨特,其中一個是現實的“我”,另一個是在黃昏的風中尋找詩意想象的“我”,現實中的“我”身體殘疾,想象中的“我”能敏銳感知冷暖中的詩意。而《橫店村的下午》中,“我用分取的光陰湊足了半輩子/母親用這些零碎湊足了一頭白發”,“湊足”一詞很形象也很有力量,將苦難歲月的凝滯融到了這個詞里?!皶r光落在村莊里,我不過是義無反顧地捧著/如捧一塊玉/身邊響起的都是瓦碎之音”(《2014》)。詩人捧著時光這塊玉與身邊的人摔時光這片瓦形成了對比,她并非與他人一起在時光下蹉跎歲月,“義無反顧”突出了詩人內心的堅忍和不甘時光流逝的心理感受。狄金森常年過著孤獨的隱居生活,她“把詩歌當成了宣泄內心感觸的出口。從某種意義上說,狄金森的詩歌創作保全了她獨立的人格,也為她提供了釋放內心壓抑的途徑”⑥。對余秀華而言,肢體先天殘疾,生活艱辛無助,婚姻痛苦不幸都帶來了無盡苦惱,在詩歌創作才能未被外界發掘時,她只將詩歌視為溫暖心靈的藥方,“在詩歌里愛著,痛著,追逐著,喜悅著,也有許多許多失落——詩歌把我生命所有的情緒都聯系起來了,再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讓我如此付出,堅持,感恩,期待,所以我感謝詩歌能來到我的生命,呈現我,也隱匿我”,“詩歌一直在清潔我,悲憫我”。⑦無論是狄金森還是余秀華,詩歌給不同國度,不同世紀的詩人帶去慰藉,詩歌創作都發揮了文學的治療功能。
總之,汪國真和余秀華在抒情主體、語體風格及在與美國詩人艾米莉·狄金森詩歌對比方面有著顯著不同,這種不同豐富了新詩創作在當代的實踐,也溫暖了讀者的心靈與生活。
①叢鑫:《論“歸來者”詩與“朦朧詩”抒情主體的差異》,《沈陽建筑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第100頁。
②http://www.infzm.com/content/107700?efxh3
③沈睿:《余秀華:讓我疼痛的詩歌》,余秀華:《月光落在左手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5頁。
④⑤⑥蒲隆、劉曉暉:《艾米莉·狄金森:謎一樣的詩》,《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1期,第30頁,第31頁,第30頁。
⑦余秀華:《月光落在左手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21—222頁。
作者:劉彪,忻州師范學院中文系助教,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與文化、民間文學
編輯: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
基金項目:忻州師范學院青年基金項目《文學場的邊緣話語》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QN201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