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水神

解良

沉寂了一年的山谷，突然在臘月的這個日子里喧鬧起來。山谷中那片泓澈的水域已封凍，這里即將上演原始滿族人與冬魚的一段“冰雪奇緣”，慕名前來觀賞的人們像東北的頭場雪，歡天喜地而來，各色轎車，各色人等，交織在岸畔上。

岸上，十幾面大鼓咚咚擂響，以三擊為一節，當當乙，當乙大！沒有人知道，這“老三點”是神靈喜歡的聲音，也是老滿洲人諳熟的鼓語。

遠遠地，從白雪覆蓋的冰面上飄來了三團火一樣的紅色。那是三位身穿紅旗袍、腳蹬寸子鞋的滿族格格，一位走在中間，兩位左右護行。走在中間的格格手托著銅盆，銅盆里是剛剛從鑿開的冰洞下取出的圣水。

祭壇設在岸堰，上擺香爐，兩側各豎一根長矛。主持祭祀的老薩滿站在祭壇前，頭戴神帽，身掛彩裙，腰系鈴，手持鼓，待送圣水的格格走到近前，他雙手入銅盆掬水，凈手，漱口，驅災祛邪。然后，他將豬頭、雞、魚、點心、水果、燒酒等祭品一樣一樣擺到鋪紅布的祭壇上，上香，雙手合十，口誦：突忽烈恩嘟力——

滿語“突忽烈”為海，“恩嘟力”是神。傳說中的突忽烈渾身長著閃光的鱗片，兩只腳像鴨子爪，生下三天就鉆到水里不出來。他是滿族信仰中的一位保護神。

我們聽一聽老薩滿對突忽烈恩嘟力說些什么：

崇山峻嶺上的瑞雪來自巍巍長白，大地上的冰封是蒼天賜給滿洲烏克素拉的厚愛，今乃黃道吉日，族契鄉友四方來，今年的冬捕漁獵就要開始，主宰江河湖海的突忽烈恩嘟力，請您的神靈再一次降臨在我們身邊，給我們福音吧！

原來，老薩滿是在“請神”。岸上的十幾面大鼓再度擂響。據說，隆隆的鼓聲象征著神靈行走的腳步聲。老薩滿開始贊頌蒼天、大地，感恩突忽烈恩嘟力：

自我滿洲祖先起源長白，繁衍至今，大地由牧克（水）托著，若沒有牧克，大地就會塌陷，牧克若干了，人的靈魂就會飄走。上天賜給滿洲烏克素拉源源不斷的牧克，大地給予我們生命不死的布達（飯），突忽烈恩嘟力，您就是我們的保護神，保佑我們漁獵豐收，福蔭子孫萬代，請接受我們的叩拜——

神靈已至，老薩滿率眾人跪在岸上，向神靈叩拜。

叩畢，老薩滿拍響手中的神鼓，擺動法裙，搖響腰鈴，邊唱邊舞，以鼓領神，抖肩、扭肩、跳步、旋轉、全身抽搐，象征神靈已經附體，看上去很質感。冥冥之中，老薩滿領受了神的旨意，再將神的旨意傳達給眾人：

突忽烈恩都力，我秉承上天的旨意，將族契鄉友心中的企盼和祝愿融入美酒，敬天敬地敬給您。請您為我們開啟好運吧，在這萬物蜇眠的寒冬，喚醒沉睡的凍網，保佑我們連年有魚，開門見喜，大吉大利，宜綿比（萬福齊集）！

岸上的眾人齊聲附和：大吉大利，宜綿比！

鑼鼓助威，反穿羊皮襖的魚把頭帶領打魚的漢子們擎著一大海碗燒酒走向冰面，跪倒在地，雙手合十，默默祈禱。魚把頭將酒高高舉起，向天上拋灑，然后倒入鑿開的冰洞，表達出滿族人對大自然千百年來為人類提供豐厚食物的恩謝與敬重。

岸上點燃了幾堆篝火，鼓樂齊鳴，老薩滿率眾人擊節而歌，跳起粗獷的薩滿舞，為打魚的漢子們壯行助威。一時間，岸上歡聲雷動，冰面上人歡馬躍，馬拉著絞盤如時鐘一樣旋轉著，一圈，兩圈，三圈……大拉網緩緩地拉出冰面，網出魚躍，如一鍋沸騰的水，網里的鮮魚們撩著水花跳起了銀白色的舞蹈，濺起一串串水珠，蕩起一層層水氣，光鮮，生動。

霎那間，歡呼聲響徹整條山谷。

〔責任編輯 ?宋長江〕endprint